鐘小四尚未答言，俄然從中間鑽出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——真是鑽，因為四周幽晦，她活像一隻金絲貓，鬼祟地從黑暗裡滾出來。這女人穿得很少，人又乾癟，以是顯得暴暴露來的那片胸脯崎嶇又不幸，慘白的脖頸上硬硌著一長串賽璐珞項鍊，金髮也亂蓬蓬的，唯有兩隻綠眼睛神采飛揚，笑嘻嘻的模樣。她一見李耀希就撲上來，眼睛很狐媚地望向小四，笑著跟李耀希說了一句甚麼話。

李蜜斯隻是一笑。

李蜜斯啞然發笑：“我穿戴雨衣呢。”

“少跟我裝蒜，你是感覺去上海是趟好差事，不知又替誰眼熱，聽聽你話裡冷嘲熱諷的刻薄。”露生眯起眼睛，“如果此次叫丁老邁去，你是不是也趴在屏風上看他沐浴？”

小四驚奇她竟然還會做飯：“你本身做的？”

李蜜斯從灰濛濛的細雨裡跑過來，對著他認了半天，一拍腦袋說：“真是你！你如何從這個口兒下來了？也不曉得先打個電話，害我在那邊擠了半天，差點兒擠死。”

李耀希看他的錢包，內裡是幾十塊新大洋，笑起來，心想金求嶽對這小子倒是很不錯，把那封信翻開一看，不覺怔住。

李耀希好笑道：“她問你是不是我帶返來的情夫，如果不是，歡迎幫襯她。”

李耀希笑道：“來得早不如來得巧，之前還覺得金求嶽把這事兒給忘了，這兩天正愁著去哪找工人——你能認多少字了？”

翠兒聽出他話裡的調侃，有些訕訕。

他對這個天下有種模糊的衝突，但這天下仍從他踏上火車的那一刻就對他敞開堆滿笑容的花路——他乘坐的那一節不像車廂，像西餐廳的櫥窗，一對一對的皮沙發，桌上擺了濃香的花，地上鋪了寸許厚的紅絨地毯，也噴了香水，一上車，香得不知該往那裡走。穿燕尾服的侍從代他剪了票，領著他到坐位上，中西雜交地問他：“先生您要考飛、外恩、還是剃？”

他在內心抨擊資產階層，資產階層內心也在敲鼓。

那幾天求嶽紮在廠子裡，露恐怕他用心, 這些事就按下了冇說, 在家裡忙活了幾天, 心中是悲喜交集的滋味。喜的是翠兒一腔情義冇有落空, 半輩子為惡名所累, 現在也瞥見歸宿了, 可見紅線這東西牽起來是無頭亂麻, 牽得遠了，千山萬水的也相見，牽得近了，不知麵前哪一對就成了。悲的是月生遠彆，關外又凶惡，心中顧慮得要掉淚, 都是本身一番話激得月生跑疇昔, 悔怨無已, 可又想他從小脾氣乖戾, 幾時有過德行？不想今時能隨義士報國, 全了名聲、也不枉人家司令多情待他——將心比心的，如果本身, 甘心是如此, 隻是換成師弟走了這條路, 他做師哥的就心疼了。

“倒是我胡塗了，你本來不講究這個。”

臨行前他把小四叫到家裡，按頭洗了一個泡泡浴。翠兒從屏風上探出頭來，驚奇道：“小孩子長得真快，客歲看你還是半大小子，本年又拔高了，這麼一看是個大男人了。”一麵把番筧毛巾劈裡啪啦地扔下去，說：“洗潔淨點兒！頭上虱子跳蚤，細心掐掐，不知你投的甚麼好胎，本日叫姑奶奶我奉侍你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