噹噹時也,關盼盼出道不過兩載,雖已名顯長安,但是也恰是因為這沙啞的腔調不敷清麗,而素為五陵少年詬病,不成想今晚這一曲高歌,竟能有如此奇特攝人的神韻,又如何不讓這些章台慣客們吃驚。
其間又有曹善才一改昔日溫暖之風,親身操縱琵琶吹奏了一首當日崔破為郭老令公賀壽的曲詞,而與他同台的倒是公孫劍舞的兩傳弟子,這個剛健絕豔的女子,此番再不是當日崔翰林在郭府見到的那般模樣。有如此國手為之配樂,又是這等剛雄豪鍵的曲子,這個一身勁裝紅衣打扮的舞伎,直將劍舞之妙闡揚的可謂是淋漓儘致,兩柄細劍有如分花胡蝶般閃爍全場;又如東海鬨龍般至動至剛。一時候,引得采聲如海,掌聲如潮。便是李適看到緊急處,也忍不住的驀地站起,擊掌獎飾不斷。隻讓崔破心下暗自光榮早將滌詩安設了下去,不然還不曉得他此番見瞭如此景象後,又將做出甚麼樣令人匪夷所思的“惡”行來。
這降落的前奏約持續了約半盞茶的工夫,正在樓中人不堪這淒清之時,卻聽一個磁性沙啞的女聲低低起歌道:“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彼蒼……”
承著康崑崙、李慕年這傑出先聲,隨後而發的各式舞歌曲儘其妙,隻讓來客大歎此行不虛,眾翰林們皆是儘數將平生最對勁的高文悉數奉出,這首首新聲,再雜配以宮中梨園教坊的精美歸納,端的是讓人目炫神迷、狂呼過癮。
至此,輕歌曼舞樓於一夜之間申明大震於長安,其新奇的外型、燦豔的燈火、精美的曲舞新詞,都對那些或真風雅、或附庸風雅的達官巨宦、天孫騷客們產生了龐大的吸引力。而它那一樣令人咋舌的一應花消,遂也成為素好逞富鬥雄的豪客們比拚意氣地點,總之,此一長安新近竄起的名樓,最好的貫徹了翰林承旨大人:“即要對的,更要貴的!”這一運營主旨,在夜夜歌樂的同時,為翰林苑賺回大票銀錢,隻將那些夙來孤寒慣了的窮翰林們看的喜笑容開,詩興有如滾滾江水連綴不斷;又如黃河眾多般一發而不成清算!
李適斜靠著素窗,輕挽著韋妃的纖手,心中感悟著那似流水滑過泉石普通的蕭曲,耳畔傳來“我欲乘風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堪寒”的淺回低唱,直覺諸般家國興亡、朝事紛爭之歎紛至遝來,及至再到得“但願人悠長、千裡共嬋娟”兩句,更覺剛纔所思實當如雲淡風輕普通不敷掛懷,唯有立於身側的麵前人兒,纔是那倦怠身心永久的寓所,不覺之間,他已是將手中那一團光滑越握越緊。
跟著這曲李益創製的新聲《春夜聞笛》結束,合座佳客複又喝酒呷茶,靜候下一曲的到來。
第五日,前門下侍郎張鎰案覈定,雖免其“陰私不軌”的大逆之罪,卻以“飛橫放肆、慢君離臣”八字落卷,終究禁宮內一紙聖旨飭下,前東台魁首被遠貶為江南西道朗州刺史。這朗州於有唐一朝素與道、永、柳三州並稱,最是孤貧,也正緣於此,遂也成為安設謫官之佳地,至於張東台接旨後的表情如何,諸位看官自能瞭然。
“關盼盼,這定然是平康坊逸仙居的關盼盼!”跟著這一聲奇特的女音即起,頓時引來樓中很多章台老客的夷然讚歎,此女本是有唐一朝堪與薛濤薛校書比肩的名妓,以無雙豔色及小巧慧黠力壓群芳,穩居長安“神女”頭名。尤其人稱道的是此女用情極真,其人後與一張姓士子結為秦晉之好,洗儘鉛華後退隱長安城郊“燕子樓”,未及二載,張郎一病先去,這關盼盼深感其情,竟是十年未曾下樓一步,鬱鬱而終。斯人斯行隻使後代無數文人士子們感念不已,元和間,名墨客白居易白樂天曾親遊已顯破敗的燕子樓,並賦長詩以紀之,更在詩之序文中對此一奇女子大加稱賞,遂使其人其事愈發名傳天下、千載不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