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夜深夢，天涯斷腸。

有幾片雪花落在他的頭上，潔白地伏著他烏黑的頭髮，非常滄桑。我一時恍忽，彷彿一目睹到了他二十年後的模樣。——

街上澎湃的人潮中，隻要我們兩個跟著光陰靜止。這冗長的時候如河，那噬民氣肺的感受久久纏繞不去，我們情迷此中，俱不肯動。

我輕柔地一笑。他精美豪氣的五官映在我的眼中分外的和順和暖。眉如墨畫，目若朗星，龍章鳳姿，肅肅如鬆下清風。冷風中，他眉頭緊蹙，眼中翻滾著無邊無邊的苦痛。大氅領邊的狐毛悄悄掃著他的臉頰，那純玄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，分外清貴高雅。

我看著他，看著看著，心中淒淒的，淚就湧了出來。這個白玉般溫潤無瑕的男人，他是我最後的和最後的愛人。有了他纔有了我人生裡數之不儘的歡樂和綿綿不竭的哀傷。我怎還能愛上旁人？

淚凝在腮邊，彷彿結了冰。

他眼中清波一動，唇微微一顫，隨即轉過身去，往停在不遠處的馬車那邊走去。

這日我帶著毓兒上街玩兒，過了晌午，便往回走。走到半路，正遇見彭武，駕著一輛馬車，迤邐而來。

因而郭氏將兩個孩子抱上馬車，彭武駕著馬車到前麵去了。

不過是癡心妄圖。

我看到他將宇文毓從馬車上抱下來，對彭武說了甚麼。彭武便牽著宇文毓過來了。

毓兒俄然問我：“你是不是喜好獨孤信？”

過了幾日，朝堂上傳來動靜，宇文泰被進為柱國大將軍。並伴同出征的十二將俱有封賞。

亦是彆故意機，另一番千秋功業。

那雙烏黑得如同兩顆墨丸似的眼睛盯著我看，令我啼笑皆非。俄而又暗自傷懷起來。他這麼小，卻也曉得，我是宇文氏的女人。

也不知他是真的以為我們另有那一天，還是在安撫我。

千秋萬代以後，本日疆場硝煙早已消弭，但那一萬株樹，卻都已鬱鬱蔥蔥，成為華蓋，隱蔽先人。

那日我剛走，他便命人在渭水上搭建浮橋，令軍士隻隨身帶三日口糧，輕騎渡渭水。到了十月葵巳日，和高歡的雄師相會於沙苑。

就算是安撫也好。如果這點安撫都不見了，還如何往下度日？職位再高也是空殼。誰奇怪。聆音苑裡的各種華麗，誰奇怪。

他指著我的眼睛：“你眼睛還是紅的！他還幫你擦眼淚來著。當我在車裡冇看到麼？”

俱戴重孝。

一陣悲風捲過。天上飄下了雪花。一下就是大片大片，如碎玉輕灑。

公然隻要一地曲終人散的寥寥冷僻。

我點點頭：“真的。”

他的大氅那翻飛的角一向在我的麵前閃現。

傳聞他在降卒中碰到一名東邊的遠房親戚，才得知他的父親已經歸天了。他甚為哀思，表奏天子，吃緊回了長安，發喪行服。

我們望著對方，涼涼地笑。這天下陰沉又冷寂，對我們歹意作弄虧欠。我們卻無處討要，愛恨亦無處安設。

他伸脫手指抹去我將近滴下的淚水，用力地點頭，好。

我含著淚，笑了一下，看著他的眼睛悄悄說：“如願，我永久隻愛你一個。不管產生甚麼事，你都不要思疑我。”

我一笑，儘量讓這個笑容和順而誇姣。——每一次和他的相見，都怕是最後一次。我們早已經曆過生離死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