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輪作這點事,他也不算個妙手。他的黃金期間已經疇昔了,既冇從洋車上立室立業,甚麼事都跟著他的但願變成了“那麼回事”。他那麼大的個子,偏爭著去打一麵飛虎旗,或一對短窄的輓聯;那較重的紅傘與寂靜牌等等,他都不肯去動。和個白叟,小孩,乃至婦女,他也會去爭競。他不肯吃一點虧。
北平自從被封為故都,它的場麵,技術,吃食,言語,巡警已漸漸的向四外活動,去找那與天子有一樣嚴肅的人和財力的處所去助勢。那洋化的青島也有了北平的涮羊肉;那熱烈的天津在半夜裡也能夠聽到低悲的“硬麪――餑餑”;在上海,在漢口,在南京,也都有了說京話的巡警與差役,吃著芝麻醬燒餅;香片茶會由南而北,在北平顛末雙熏再往南邊去;連抬杠的杠夫也偶然坐上火車到天津或南京去抬那高官朱紫的棺材。
坐了好久,他偷偷的用那隻大的黑手向腰間摸了摸。點點頭,手停在那邊;待了會兒,手中拿出一摞兒鈔票,數了數,又極慎重的藏回原處。
恰是在這個時節,人們才盼著有些足以解悶的訊息,足以念兩三遍而不膩煩的訊息,足以讀完報而能夠切身去看到的訊息,天是這麼長而晴爽啊!
打著那麼個小東西,他低著頭,彎著背,口中叼著個由路上拾來的菸捲頭兒,有氣有力的漸漸的蹭。大師立定,他或許還走;大師已走,他也很多站一會兒;他彷彿聽不見那施號發令的鑼聲。他更永久不看前後的間隔停勻不斷勻,擺佈的行列整齊不整齊,他走他的,低著頭像作著個夢,又像思考著點高深的事理。那穿紅衣的鑼夫,與拿著綢旗的催押執事,幾近把統統的村話都向他罵去:“孫子!我說你呢,駱駝!你他媽的看齊!”他彷彿也冇有聞聲。打鑼的疇昔給了他一鑼錘,他翻了翻眼,昏黃的向四外看一下。冇管打鑼的說了甚麼,他留意的在地上找,看有冇有值得拾起來的菸頭兒。
在這麼熱烈的時節,祥子單獨低著頭在德勝門城根漸漸的走。走到積水潭,他四下看了看。冇有人,他漸漸的,輕手躡腳的往湖邊上去。走到湖邊,找了棵老樹,背倚著樹乾,站了一會兒。聽著四外並冇有人聲,他悄悄的坐下。葦葉微動,或一隻小鳥俄然叫了一聲,使他倉猝立起來,頭上見了汗。他聽,他看,四下裡並冇有動靜,他又漸漸的坐下。這麼好幾次,他開端看慣了葦葉的微動,聽慣了鳥鳴,決定不再惶恐。呆呆的看著湖外的水溝裡,一些小魚,眼睛亮得像些小珠,忽聚忽散,忽來忽去;偶然候頭頂著一片嫩萍,偶然候口中吐出一些泡沫。靠溝邊,一些已長出腿的蝌蚪,直著身兒,擺動那黑而大的頭。水俄然流得快一些,把小魚與蝌蚪都沖走,尾巴歪歪著逆流而下,但是跟著水也又來了一群,掙紮著想要愣住。一個水蠍極快的跑疇昔。水流垂垂的穩定,小魚又結成了隊,伸開小口去啃一個浮著的綠葉,或一段小草。稍大些的魚藏在深處,偶爾一露背兒,忙著回身下去,給水麵留下個旋渦與一些碎紋。翠鳥像箭似的由水麵上擦疇昔,小魚大魚都不見了,水上隻剩下浮萍。祥子呆呆的看著這些,彷彿瞥見,又彷彿冇瞥見,偶然的拾起塊小石,投在水裡,濺起些水花,擊散了很多浮萍,他猛的一驚,嚇得又要立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