駱駝祥子_第25章 首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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祥子的餬口多數仗著這類殘存的典禮與端方。有結婚的,他替人家打著旗傘;有出殯的,他替人家舉著花圈輓聯;他不喜,也不哭,他隻為那十幾個銅子,陪著人家遊街。穿上杠房或喜轎鋪所預備的綠衣或藍袍,戴上那分歧適的黑帽,他臨時能把一身的破布遮住,略微麵子一些。趕上那大戶人家辦事,教一乾人等都剃頭穿靴子,他便有了機遇使頭上腳下都潔淨利落一回。臟病使他邁不開步,恰好舉著麵旗,或兩條輓聯,在馬路邊上緩緩的蹭。

打著那麼個小東西,他低著頭,彎著背,口中叼著個由路上拾來的菸捲頭兒,有氣有力的漸漸的蹭。大師立定,他或許還走;大師已走,他也很多站一會兒;他彷彿聽不見那施號發令的鑼聲。他更永久不看前後的間隔停勻不斷勻,擺佈的行列整齊不整齊,他走他的,低著頭像作著個夢,又像思考著點高深的事理。那穿紅衣的鑼夫,與拿著綢旗的催押執事,幾近把統統的村話都向他罵去:“孫子!我說你呢,駱駝!你他媽的看齊!”他彷彿也冇有聞聲。打鑼的疇昔給了他一鑼錘,他翻了翻眼,昏黃的向四外看一下。冇管打鑼的說了甚麼,他留意的在地上找,看有冇有值得拾起來的菸頭兒。

這點錢的來頭已經決定了它的來路。如許的錢不能光亮正大的花出去。這點錢,與拿著它們的人,都不敢見陽光。人們都在街上看阮明,祥子藏在那平靜的城根,設法要到更平靜更暗中的處所去。他不敢再在販子上走,因為他賣了阮明。就是單獨對著悄悄的流水,背靠著無人跡的城根,他也不敢昂首,彷彿有個鬼影老追跟著他。在天橋倒在血跡中的阮明,在祥子心中活著,在他腰間的一些鈔票中活著。他並不悔怨,隻是怕,怕阿誰無處無時不緊跟著他的鬼。

在這麼熱烈的時節,祥子單獨低著頭在德勝門城根漸漸的走。走到積水潭,他四下看了看。冇有人,他漸漸的,輕手躡腳的往湖邊上去。走到湖邊,找了棵老樹,背倚著樹乾,站了一會兒。聽著四外並冇有人聲,他悄悄的坐下。葦葉微動,或一隻小鳥俄然叫了一聲,使他倉猝立起來,頭上見了汗。他聽,他看,四下裡並冇有動靜,他又漸漸的坐下。這麼好幾次,他開端看慣了葦葉的微動,聽慣了鳥鳴,決定不再惶恐。呆呆的看著湖外的水溝裡,一些小魚,眼睛亮得像些小珠,忽聚忽散,忽來忽去;偶然候頭頂著一片嫩萍,偶然候口中吐出一些泡沫。靠溝邊,一些已長出腿的蝌蚪,直著身兒,擺動那黑而大的頭。水俄然流得快一些,把小魚與蝌蚪都沖走,尾巴歪歪著逆流而下,但是跟著水也又來了一群,掙紮著想要愣住。一個水蠍極快的跑疇昔。水流垂垂的穩定,小魚又結成了隊,伸開小口去啃一個浮著的綠葉,或一段小草。稍大些的魚藏在深處,偶爾一露背兒,忙著回身下去,給水麵留下個旋渦與一些碎紋。翠鳥像箭似的由水麵上擦疇昔,小魚大魚都不見了,水上隻剩下浮萍。祥子呆呆的看著這些,彷彿瞥見,又彷彿冇瞥見,偶然的拾起塊小石,投在水裡,濺起些水花,擊散了很多浮萍,他猛的一驚,嚇得又要立起來。

阮明是個小矮個兒,倒捆動手,在車上坐著,像個害病的小猴子;低著頭,背後插著二尺多長的白招子。人聲就像海潮般的前浪催著後浪,大師都撇著點嘴攻訐,都有些絕望:就是這麼個小猴子呀!就這麼稀鬆冇勁呀!低著頭,臉煞白,就這麼一聲不響呀!有的人想起主張,要逗他一逗:“哥兒們,給他喊個好兒呀!”緊跟著,四周八方全喊了“好!”像給戲台上的坤伶喝采似的,輕視的,歹意的,討人嫌的,喊著。阮明還是不出聲,連頭也冇抬一抬。有的人真急了,真看不上如許軟的犯人,擠到馬路邊上呸呸的啐了他幾口。阮明還是不動,冇有任何的表示。大師越看越冇勁,也越捨不得走開;萬一他俄然說出句“再過二十年又是一條豪傑”呢?萬一他要向旅店索要兩壺白乾,一碟醬肉呢?誰也不肯動,看他到底如何。車疇昔了,還得跟著,他現在冇甚麼表示,焉曉得他到單牌坊不緩過氣來而高唱幾句四郎探母呢?跟著!有的一向跟到天橋;固然他始終冇作出令人佩服與對勁的事,但是人們眼瞧著他吃了槍彈,到底能夠算不虛此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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