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起來,他覺出他又像小我了。太陽還在西邊的最低處,河水被朝霞照得有些微紅,他痛快得要喊叫出來。摸了摸臉上那塊光滑的疤,摸了摸袋中的錢,又看了一眼角樓上的陽光,他硬把病忘了,把統統都忘了,好似有點甚麼心願,他決定走進城去。
“聽你的!”
老頭子看了車一眼,點了點頭:“不離!”
自從一到城裡來,他就是“祥子”,彷彿底子冇有個姓;現在,“駱駝”擺在“祥子”之上,就更冇有人體貼他到底姓甚麼了。有姓無姓,他本身也並不在乎。不過,三條牲辯才換了那麼幾塊錢,而本身倒落了個外號,他感覺有點不大上算。
“過來先吃碗飯!毒不死你!兩碗老豆腐管甚麼事?!”虎妞一把將他扯疇昔,彷彿老嫂子心疼小叔那樣。
城門洞裡擠著百般的車,百般的人,誰也不敢快走,誰可都想快快疇昔,鞭聲,喊聲,罵聲,喇叭聲,鈴聲,笑聲,都被門洞兒――像一架放大音機似的――嗡嗡的連成一片,彷彿大家都發著點聲音,都嗡嗡的響。祥子的大腳東插一步,西跨一步,兩手擺佈的撥落,像條瘦長的大魚,隨浪歡騰那樣,擠進了城。一眼便看到新街口,門路是那麼寬,那麼直,他的眼發了光,和東邊的屋頂上的反光一樣亮。他點了點頭。
“行!”劉四爺又點了點頭。
祥子一邊吃,一邊把被兵拉去的事說了一遍。
劉四爺笑了笑,眸子往內心轉了兩轉。他怕祥子的話有鬼病,萬一那三十塊錢是搶了來的呢,他不便代人存著贓物。他本身年青的時候,甚麼犯警的事兒也乾過;現在,他自居是改邪歸正,不能不謹慎,並且曉得如何的謹慎。祥子的論述隻要這麼個縫子,但是祥子一點冇發毛咕的解釋開,老頭子放了心。
因而,祥子找到了包月,就去室第門;掉了事而又去拉散座,便住在人和廠。
“祥子!你讓狼叼了去,還是上非洲挖金礦去了?”
他的鋪蓋還在西安門大街人和車廠呢,天然他想奔那邊去。因為冇有家小,他一貫是住在車廠裡,固然並不永久拉廠子裡的車。人和的老闆劉四爺是已快七十歲的人了;人老,心可不誠懇。年青的時候他當過庫兵,設過賭場,買賣過人丁,放過閻王賬。乾這些謀生所應有的資格與本領――力量,心路,手腕,寒暄,字號等等――劉四爺都有。在前清的時候,打過群架,搶過良家婦女,跪過鐵索。跪上鐵索,劉四並冇皺一皺眉,冇說一個饒命。官司教他硬挺了過來,這叫作“字號”。出了獄,剛巧入了民國,巡警的權勢越來越大,劉四爺看出空中上的豪傑已成了疇昔的事兒,即便李逵武鬆再世也不會有多少機遇了。他開了個洋車廠子。土混渾出身,他曉得如何對於貧民,甚麼時候該緊一把兒,那裡該鬆一步兒,他有長於變更的天賦。車伕們冇有敢跟他耍骨頭的。他一瞪眼,和他哈哈一笑,能把人弄得迷含混糊的,彷彿一腳登在天國,一腳登在天國,隻好聽他玩弄。到現在,他有六十多輛車,至壞的也是七八成新的,他不存破車。車租,他的比彆家的大,但是到三節他比彆家多放著兩天的份兒。人和廠有處所住,拉他的車的光棍兒,都能夠白住――但是得交上車份兒,交不上賬而和他苦膩的,他扣下鋪蓋,把人當個破水壺似的扔出門外。大師如果有個急事急病,隻須奉告他一聲,他不含混,水裡火裡他都熱情的幫手,這叫作“字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