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荊龔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,荊師敗,龔王傷。臨戰,司馬子反渴而求飲,豎陽穀操黍酒而進之,子反叱曰:“訾,退!酒也。”豎陽穀對曰:“非酒也。”子反曰:“亟撤退也!”豎陽穀又曰:“非酒也。”子反受而飲之。子反之為人也嗜酒,甘而不能絕於口,以醉。戰既罷,龔王欲複戰而謀,使召司馬子反,子反辭以心疾。龔王駕而往視之,入幄中,聞酒臭而還,曰:“本日之戰,不穀親傷,所恃者司馬也,而司馬又若此,是忘荊國之社稷,而不恤吾眾也。不穀無與複戰矣。”於是罷師去之,斬司馬子反覺得戮。故豎陽穀之進酒也,非以醉子反也,其心以忠也,而適足以殺之。故曰:小忠,大忠之賊也。
昌國君將五國之兵以攻齊。齊使觸子將,以迎天下之兵於濟上。齊王欲戰,令人赴觸子,恥而訾之曰:“不戰,必剗若類,掘若壟!”觸子苦之,欲齊軍之敗,於是以天下兵戰,戰合,擊金而卻之。卒北,天下兵乘之。觸子因以一乘去,莫知其所,不聞其聲。達子又帥其餘卒以軍於秦周,無以賞,令人請金於齊王。齊王怒曰:“若殘豎子之類,惡能給若金?”與燕人戰,大敗,達子死,齊王走莒。燕人逐北入國,相與爭金於美唐甚多。此貪於小利以失大利者也。
昔趙宣孟將上之絳,見骫桑之下有餓人臥不能起者,宣孟止車,為之下食,蠲而餔之,再咽而後能視。宣孟問之曰:“女何為而餓如果?”對曰:“臣宦於絳,歸而糧絕,羞行乞而憎自取,故至於此。”宣孟與脯一朐,拜受而弗敢食也。問其故,對曰:“臣有老母,將以遺之。”宣孟曰:“斯食之,吾更與女。”乃複賜之脯二束,與錢百,而遂去之。處二年,晉靈公欲殺宣孟,伏士於房中以待之。因發酒於宣孟。宣孟知之。中飲而出。靈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殺之。一人追疾,先及宣孟之麵,曰:“嘻!君輿!吾請為君反死。”宣孟曰:“而名為誰?”反走對曰:“何故名為?臣骫桑下之餓人也。”還鬥而死。宣孟遂活。此書之所謂“德幾無小”者也。宣孟德一士,猶活其身,而況德萬人乎?故詩曰:“赳赳武夫,公侯乾城。”“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”人主胡能夠不務哀士?士其難知,唯博之為可。博則無所遁矣。
周公旦,文王之子也,武王之弟也,成王之叔父也。所朝於僻巷當中,甕牖之下者七十人。文王造之而得逞,武王遂之而未成,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。故曰成王不唯以身下士邪?
子產相鄭,往見壺丘子林,與其弟子坐必以年,是倚其相於門也。夫相萬乘之國而能遺之,謀誌論行而以心與人相索,其唯子產乎!故相鄭十八年,刑三人,殺二人。桃李之垂於行者,莫之援也;錐刀之遺於道者,莫之舉也。
桀為無道,暴戾頑貪,天下顫恐而患之,言者分歧,紛繁分分,其情可貴。乾辛任威,淩轢諸侯,以及兆民。賢能鬱怨,殺彼龍逢,以服群凶。眾庶泯泯,皆有遠誌,莫敢直言,其生若驚。大臣同患,弗周而畔。桀愈自賢,矜過善非,主道重塞,國人大崩。湯乃惕懼,憂天下之不寧,欲令伊尹往視曠夏,恐其不信,湯由親身射伊尹。伊尹奔夏三年,反報於亳,曰:“桀利誘於末嬉,好彼琬琰,不恤其眾。眾誌不堪,高低相疾,民氣積怨,皆曰:‘上天弗恤,夏命其卒。’”湯謂伊尹曰:“若告我曠夏儘如詩。”湯與伊尹盟,以示必滅夏。伊尹又複往視曠夏,聽於末嬉。末嬉言曰:“今昔天子夢西方有日,東方有日,兩日相與鬥,西方日勝,東方日不堪。”伊尹以告湯。商涸旱,湯猶發師,以信伊尹之盟。故令師從東方出於國西以進。未接刃而桀走,逐之至大沙。身材離散,為天下戮。不成正諫,雖悔怨之,將可柰何?湯立為天子,夏民大說,如得慈親,朝不易位,農不去疇,商穩定肆,親郼如夏。此之謂至公,此之謂至安,此之謂至信。儘行伊尹之盟,不避旱殃,祖伊尹世世享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