舉難
善為上者,能令人得欲無窮,故交之可得用亦無窮也。蠻夷反舌殊俗異習之國,其衣服冠帶、宮室居處、舟車東西、聲色滋味皆異,其為欲使一也。三王不能革,不能革而功成者,順其天也;桀、紂不能離。不能離而國亡者,逆其天也。逆而不知其逆也,湛於俗也。久湛而不去則若性。性異非性,不成不熟。不聞道者,何故去非性哉?無以去非性,則欲何嘗正矣。欲不正,以治身則夭,以治國則亡。故古之聖王,審順其天而以行欲,則民無不令矣,功無不立矣。聖王執一,四夷皆至者,其此之謂也!
八曰:以全舉人固難,物之情也。人傷堯以不慈之名,舜以卑父之號,禹以貪位之意,湯、武以放弑之謀,五伯以劫奪之事。由此觀之,物豈可全哉?故君子責人則以人,自責則以義。責人以人則易足,易足則得人;自責以義則難為非,難為非則行飾。故任六合而有餘。不肖者則不然。責人則以義,自責則以人。責人以義非難瞻,難瞻則失親;自責以人則易為,易為則行苟。故天下之大而不容也,身取危,國取亡焉。此桀、紂、幽、厲之行也。尺之木必有節目,寸之玉必有瑕適。先王知物之不成全也,故擇物而貴取一也。
凡治國,令其民爭行義也;亂國,令其民爭為不義也。強國,令其民爭樂用也;弱國,令其民爭競不消也。夫爭行義樂用與爭為不義競不消,此其為禍福也,天不能覆,地不能載。晉文公伐原,與士期七日。七日而原不下,命去之。謀士言曰:“原將下矣。”師吏請待之,公曰:“信,國之寶也。得原失寶,吾不為也。”遂去之。來歲,複伐之,與士期必得原然後反。原人聞之,乃下。衛人聞之,以文公之信為至矣,乃歸文公。故曰“攻原得衛”者,此之謂也。文公非不欲得原也,以不信得原,不若勿得也。必誠信以得之。歸之者非獨衛也。文公可謂知求欲矣。
七曰:凡人主必信,信而又信,那個不親?故《周書》曰:“允哉!允哉!”以言非信則百事不滿也。故信之為功大矣。信立則虛言能夠賞矣。虛言能夠賞,則六合以內皆為己府矣。信之所及,儘製之矣。製之而不消,人之有也;製之而用之,己之有也。己有之,則六合之物畢為用矣。人主有見此論者,其王不久矣;人臣有知此論者,可覺得王者佐矣。
甯戚欲乾齊桓公,貧困無以自進,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乃至齊,暮宿於郭門以外。桓公郊迎客,夜開門,辟任車,爝火甚盛,從者甚眾。甯戚飯牛居車下,望桓公而悲,擊牛角疾歌。桓公聞之,撫其仆之手曰:“異哉!之歌者非常人也!”命後車載之。桓公反,至,從者以請。桓公賜之衣冠,將見之。甯戚見,說桓公以治境內。明日複見,說桓公覺得天下。桓公大說,將任之。群臣爭之曰:“客,衛人也。衛之去齊不遠,君不若令人問之。而固賢者也,用之未晚也。”桓公曰:“不然。問之,患其有小惡。以人之小惡,亡人之大美,此人主之以是失天下之士也已。”凡聽必有以矣,今聽而不複問,合其以是也。且人固難全,權而用其父老,當舉也。桓公得之矣。
為欲
適威
魏武侯之居中山也,問於李克曰:“吳之以是亡者何也?”李克對曰:“驟戰而驟勝。”武侯曰:“驟戰而驟勝,國度之福也,其獨以亡,何故?”對曰:“驟戰則民罷,驟勝則主驕。以驕主使罷民,但是國不亡者,天下少矣。驕則恣,恣則極物;罷則怨,怨則極慮。高低俱極,吳之亡猶晚。此夫差之以是自歿於乾隧也。”東野稷以禦見莊公,進退中繩,擺佈旋中規。莊公曰:“善。”覺得造父不過也。使之鉤百而少及焉。顏闔入見,莊公曰:“子遇東野稷乎?”對曰:“然,臣遇之。其馬必敗。”莊公曰:“將何敗?”少頃,東野之馬敗而至。莊公召顏闔而問之曰:“子何故知其敗也?”顏闔對曰:“夫進退中繩,擺佈旋中規,造父之禦,無以過焉。鄉臣遇之,猶求其馬,臣是以知其敗也。”故亂國之使其民,非論人之性,不反人之情,煩為教而過不識,數為令而非不從,巨為危而罪不敢,重為任而罰不堪。民進則欲其賞,退則畏其罪。知其才氣之不敷也,則覺得繼矣。覺得繼,知,則上又從而罪之,是以罪召罪。高低之相讎也,由是起矣。故禮煩則不莊,業煩則無功,令苛則不聽,禁多則不可。桀、紂之禁,不成勝數,故民因此身為戮,極也,不能用威適。子陽極也好嚴,有過而折弓者,恐必死,遂應猘狗而弑子陽,極也。周鼎有竊曲,狀甚長,高低皆曲,以見極之敗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