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世時,阿誰一向謹慎翼翼,暗自瞻仰他能將目光停駐在我身上的人,是我。
想明白了這一點,除了感喟宿世的本身外,推己及人,對這一世的衛恒,我竟生出了丁點兒憐憫之意來。
誰知衛恒卻俄然回我一句,“夫人可貴在我麵前改口,不再稱父王為丞相,不知何時也能改口,不再叫我將軍?”
許是幼年喪母,又一貫不得衛疇愛好,他的性子極是心高氣傲,又冷硬疏離。
“公子,”我輕聲道,“你不必為我做這些的,我不消你如許來――”
你若待他如東風送暖,不見得他會被你捂熱。
但是現下,不管我再如何冷待他,橫眉冷對,用心激他。
采藍見我看著窗外, 輕聲說了一句, “天氣一黑下來, 中郎姑息站在內裡了, 卻不準婢子們稟報給夫人曉得。”
他的聲音似沉浸在舊事當中,帶著一絲追思記唸的味道,“說出來不怕夫人笑話,我當時背肉痛得短長,若不是靠了夫人發間那一縷香氣提神,隻怕不等找到那間居住的茅舍,我就在半道上暈疇昔了。”
但是這一世,我卻和他易地而處。
“那香氣幽陰悄悄,更加惹得民氣動不已。我到底冇能忍住,藉著馬背顛簸,偷偷拔掉了那髻上束髮的石簪。風兒一吹,夫人的一頭如瀑青絲便飄了我滿臉,那樣絲滑的觸感,那樣淡雅沁人的蘭花香氣……”
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尊剪影,淡淡道:“去請中郎將出去吧。”
“公子談笑了,您向來深沉慎重,做不來那樣……那樣的惡棍之舉。”我決然否定道。
難為他一個整日舞刀弄劍,箭法精美到可百步穿楊的將軍,此時握著這把小小的玉梳,竟有些微微的顫抖,一下又一下,從髮梢梳至髮尾,部下輕柔非常,像是恐怕會弄痛了我。
便如現在,他正謹慎翼翼地替我梳頭。
衛恒聽了,公然臉上神采穩定,隻是諷刺地笑了笑,“如果父親不疑我,那我倒要思疑他是不是我的生身之父了。”
我的心跳似慢了一拍,好半天賦回過神來,他在說甚麼。
如許的父子之情,我也不知該說些甚麼,此時對衛恒而言,任何的安撫都是慘白有力。
卻不知,他主動替我梳頭這一溫情脈脈的行動本身,就已讓我心中極不痛快。
銅鏡裡,我本來淡然無波的臉上泄漏出一絲不成置信來。
如果不是那人逃脫前,倉促往我發間插了枚東西的話,我幾近真要覺得那不過是一場詭異的夢境。
衛恒手上的行動一僵,半晌後,我才聽到他聲音壓的極低,似是想叫人曉得,又怕叫人聽到般地呢喃道:“若不是碰到阿洛,我亦不知,本來我心中亦是個知慕少艾的少年郎!”
他卻恐怕我聽不明白,又絮絮道:“那年我從黑山賊的馬下救了夫人,你我共乘一騎,你就坐在我胸前,包發的頭巾掉了,暴露鴉青色的一團聚髻來,如雲如朵,模糊有淡淡的蘭花香氣。”
“將軍如何又返來了?”我問道。
但是我發間那枚平空多出來的簪子,無聲的提示我,方纔衛恒所做、所說的統統,都不是幻境,而是真逼真切的究竟。
我微微一怔,許是之前為替倉公討情,在衛疇麵前父王二字喊很多了,此時順口這麼一說,竟被衛恒給揪了出來。
但你若待他不冷不熱,他這座冰山隻會讓你更加感覺寒意逼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