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完行刑,娘就一病倒下來。奶奶到處去尋訪醫術,都佈施不了。崖下村的神婆來瞅了又瞅,嘴裡唸叨了幾句咒語,讓母親喝了一整晚的雄黃酒,還是無濟於事。
我確切是我爹的仔,我孃親口奉告我的。
對於我的故鄉湘西來講,向來冇有甚麼大事。一年忙活到頭兒,就是春種秋收,托付公糧,也就完了事。
公開槍決那天人隱士海,公安局長在台上大聲的告誡王老夫的累累罪過,顛來倒去就是有感冒化的意義,“殺一儆百。”他最後總結道。
“他們瞎扯的。”娘說了一句,就冇了下文。
他們躲得遠遠地,衝著我呼喊道:“冇爹仔,在台灣,跟著******坐飛船,飛船掉下摔死了,冇爹仔,冇爹仔。”
“你個臭婆娘,磨磨唧唧的,遲誤了老子下地做活。”爹老是會這麼罵罵咧咧地謾罵娘。
早早放學返來,爹總要我替他籌措著曬穀場,手舉著褪光了毛的皮鞭,抽打著家裡那頭瘦老的毛驢,“嘚兒駕”,我總把毛驢當作馬來騎。
毛驢拖著滾圓的壓穀石在擺設好的穀場上碾來碾去,一年的收成都在這裡。我倒是挺沉淪之前冇有分田的風景,一覺睡到天大亮,隊長吹著叫子,挨家挨戶叫著出工,我們一眾小孩子跟在前麵,屁顛屁顛地鬨騰著。小孩子也有公分的,七八歲的小孩頂半個公分,半大小子頂一個成人。冇曾想現在天矇矇亮,娘就要燒好飯菜,打水洗臉。
“嘭”,一聲槍響,王老夫魂飛天外。據村裡人說,當時候槍斃還不興蒙黑罩頭,王老夫的眼睛一向惡狠狠地衝著娘,娘在人群裡匿藏了,可如何躲也躲不過,老感覺是在瞅著她。槍彈是從太陽穴穿過,留下了碗大的疤,但是王老夫直挺挺地立著,就是不倒下。
奶奶不是我的親奶奶,這是我打小就曉得的。村裡的小火伴都拿這個諷刺我,說我是個冇爹仔。
全部的童年,都是在這類謊言喧嘩的環境下生長,這是我的一個夢魘。
娘結婚那天,已是鄰近年關。與其說出嫁,倒不如說是迎娶,因為我爹,也就是李大壯,算是周家的上門半子。他三十歲掛零了,還是個自了漢。村裡都說他結實無能,烏黑的皮膚裡,筋骨根根支楞著,力能扛鼎。可惜早死了爹孃,冇人照顧,在村東頭的破廟裡一小我度日。奶奶想,招李大壯來,算是半個兒子,為周家沿脈香火。
又捱了兩年,娘到了二十歲,奶奶也不能不替娘策劃前程。雖說她硬是要娘待字閨中何嘗不成,可這些年她一向拿她當親閨女對待,一每天大了,她要本本份份,村裡的一些單身漢可不這麼想。奶奶說,每夜都有幾個單身漢,在屋子外頭迴旋,唱著挑逗孟浪的山歌,奶奶和娘利市裡攥著剪刀,瑟縮在床頭一角。
冇曾想,入了學後,我卻改頭換麵,成了一個隻知埋頭苦讀的三好門生。成績是冇的說,冇有誰能超得過我。村裡的孫教員是個束縛前的走資派,下放到我們村莊,他傴著身子,對我說:“冬生,你真是聰明絕頂。”
“唉”,爹一聲聲的感喟,他甕聲甕氣的調子,在陳舊的土坯房裡漾來漾去,斜上角露著一線天光,月色透了出去,比屋內的火油燈還要敞亮很多。
“這孩子唸了這多年書,夠用了,現在十七八的年紀,生龍活虎的,一頓飯吃兩小我的口糧,還不嫌飽,也該下田做活了。”爹眯著眼,呷了一口白酒,噴著酒氣說,“他小子的個子倒是上去了,老子的腰帶都勒到肚臍眼兒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