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這般說,蘇子澈反而更無措,低聲道:“麟兒隻求此生能長伴三哥身邊,並不圖其他。”天子對他笑了一笑道:“朕曉得。”他曉得,以是寵他縱他,不作儲存地對他好,隻是在這風霜刀劍不斷催折的皇城裡,不知如許的不爭與庇護是幸也不幸。
蘇子澈驀地昂首詰責道:“那日我說我和謝清之並無斷袖之癖時,三哥信了麼!”天子一怔,淡淡道:“你方纔說,旁人之言,與你無關。那麼,你和謝玄若無斷袖事,何必問朕信與不信?”人間芳菲儘飄零的四月裡,蘇子澈忽地打了個寒噤,抬眸與兄長通俗的眉眼對視,他雙睫猶帶著未凝乾的淚珠,掛在睫毛根處剛強地不肯落下來。
殿中頃刻沉寂下來,落針可聞,幾位大臣皆跪伏於地,天子目中怒意如驚鴻掠影,轉眼即逝,他驀地抬手重重拍案,含怒而起,喝道:“朕立儲君,考慮的是江山社稷,是公卿將相,是子孫萬民!朕擇賢而立不忌親疏,一再考量幾次考慮,正為江山百姓,何時輪到爾等肆領悟商!”
天子龍顏大怒,自是無人敢回聲,寧福海膝行到天子身邊,抱著他的腿連聲道:“陛下息怒!龍體要緊,莫氣壞了身子!”幾位臣子雖不言不語,額上盜汗涔涔,卻涓滴不肯讓步,厚重的朝服之下儘是文人墨客的錚錚傲骨。
殿中頓時墮入對峙,無人先語,無人先動。
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飛簷翹角的尚德殿上,殿內有些暗淡,宮娥早早地上了燈,天子正與幾位朝廷肱股大臣商討立儲之事,初即位之時,便稀有位重臣上奏請立儲君,他因著內心有太多顧忌生了遊移,以春闈將近為由,一概駁了歸去。現在金榜剛貼出來,諸大臣就忙不迭地又來規勸天子。
蘇子澈未推測其間如此多人在,氛圍又這般詭異,驚奇一愣又旋即瞭然,展顏一笑也未見難堪,規端方矩行了個禮便依言去了內殿。待天子打發了一乾臣子,到得內殿時,蘇子澈已換過衣服,立在窗前觀雨,聽到動靜側首一望,胡亂行了個禮,奸刁笑道:“麟兒來的不巧。”天子與他並肩而立,看著簷下雨滴道:“來的挺巧,正商討立儲之事,你且說說看,朕該立誰為儲君。”
其中悲傷處,似天山冰雪,直教貳心也涼透。
忽地,一襲月白長衫閃進殿中,內侍不及通傳,他已濕漉漉地奔至天子身前。殿內劍拔弩張的氣勢瞬時一減,天子看著引發坊間流言的禍首,見他渾身濕透,濕噠噠仍在滴水,蹙眉道:“堂堂大寧親王,如此模樣成何體統?內裡候著去!”
天子輕歎一聲:“麟兒,三哥偶然傷你。此事傳的沸沸揚揚,與其從彆人丁中得知,不如三哥親口來講,免得生出曲解。”蘇子澈側過甚去,極輕地嘲笑了一聲:“旁人之言,與我何乾!”窗外雨勢漸緩,天子聽得清楚,在他臉上抹了一把,公然觸手潮濕,不由心疼道:“你不要哭。”蘇子澈還是非常順從的模樣,天子無法道:“你說甚麼,朕都信你。”
窗外忽起一陣亂風,雨水破窗而入,蘇子澈不及遮擋,天子將他往懷中一帶,急轉一步將風雨擋在身後,蘇子澈正要讚兄長好技藝,忽聽笑問道:“麟兒如何忘了本身?”蘇子澈怔了怔,有半晌的不解,恍然間認識到天子言中之意,耳畔似有驚雷乍然響起,驚得他五臟六腑都錯了位,好久才茫茫然道:“三哥欲置麟兒於炭火之上?”天子細觀他神采,見他彷彿對坊間流言涓滴不知,內心悲喜摻半,含笑道:“三哥捨不得。”蘇子澈不知這話裡是否有摸索的意味深藏此中,啟唇不知如何說,很久才諷刺一笑:“三哥這是在拿麟兒的忠心打趣?”話是疑問,說的卻極其必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