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子澈折騰了一整日，加上舊傷未愈新病在身，沐浴過背麵一沾枕頭就睡著了，陸離端了湯藥來，卻如何也叫不醒他，硬是將他扶起來灌了半碗藥，才肯放他去睡。

諸事落定的那晚，蘇子澈於奉先縣衙設席犒犒軍民，因著大水剛去，百廢待興，蘇子澈叮嚀統統從簡，饒是如此，奉先有點名譽的廚子都趕了過來，在廚房中大展技術，比及菜肴端上案，連蘇子澈都忍不住讚了幾聲。

他夢見了滿城風雨。雨水砸得他渾身發疼，他單獨一人站在雨中，看著堤壩被沖毀，莊子被淹冇，橋梁也傾圮，漫天雨簾中，隻要他一小我。他茫然無措，欲張口喚人，聲音卡在喉頭，卻不知該叫誰的名字，他彷彿向來都是一小我，從未有人與他同業，在他無知無覺地十餘年事月裡，一向都是他單獨活在這世上。他開端惶恐起來，想要從這孤傲的風雨當中逃離，卻見一個浪頭打來使得他腳底一滑，冇入了湍急的大水當中……

一曲結束，案上的琴絃還微微顫著。

“寅初時便停了雨，烏雲褪去後唯餘一片清光，美得出奇，本想早點奉告你，又怕擾了你好夢。你是不知，昨晚奉先城裡一片喝彩聲，震得我耳朵都疼了，你倒好，安安穩穩地睡到天亮，涓滴未聽到。”

謝玄見那人吃緊出去，不由笑道：“麟郎不必焦急，我已命人開棚施粥，各處沖毀的橋梁房屋也都開端補葺，隻要不再下雨，不消數日，便可將此事告一段落，你也能夠回京好好歇息了。”蘇子澈斜他一眼，哼道：“這麼焦急趕我走？”

“麟郎如果情願留下，我天然是歡迎之至，可你從未離京這麼久，來的又是如此傷害之地，陛下定然會掛記。你早些歸去，也好讓陛下放心些。”

清澈的笛音由遠至近，和著琴聲奏起，蘇子澈勾勾嘴角，笑意溢位眼底，手指用心使壞普通，將琴音一轉，頃刻六合變色，如黑雲壓城，山雨欲來。笛音不疾不徐，隨風而轉，似山雨傾瀉之前風滿小樓，又如六合間的風沙走石。琴聲再轉，風雨交集，雷鳴不已，笛音卻未隨琴聲轉，倒像暴雨滂湃時，暗淡的六合間孑但是立的一盞燈，引著人不由自主地望疇昔，想要握住那獨一的光亮。

蘇子澈不睬他。

謝玄無法地一笑，順著他的話道：“好，好……是我讓你擔憂了，你彆活力。”蘇子澈右手握成拳，望著烏黑的水麵沉默不語，眼中幾近落下淚來。謝玄見他還是後怕的模樣，解釋道：“本來都好好的，水也不深，隻到膝蓋上麵一點，誰知快到的時候，腳下一滑，不知如何就墮入了一個坑了，這才顯得狼狽。”

謝玄啞然發笑，暗道蘇子澈當真是被慣壞了，言行舉止毫無顧忌，這等性子，不曉得獲咎過多少人。謝玄確是愛好他的率性安然，偶然卻也恨其口無遮攔，彆離近一載，他當然想留下蘇子澈，待得諸事安寧，好生把盞言歡一番。隻是他處於宦途當中身不由己，蘇子澈仗著天子的偏疼行事隨性，他卻要恪守為臣的本分，國事為先，私事須得放一放。

不遠之處立時有人喘氣著迴應：“麟郎！……我在這！”

蘇子澈低眉垂眼，琴絃倒是約撥越快，似是雨水越來越大，在某一刻竟連成了一片，乃至大水發作。笛音還是孤燈一盞，微小卻從不當協，在與琴聲的膠葛當中愈發清澈，終究風雨漸低漸無聲，雨水褪出，初陽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