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有清光入夢,便未曾夢到長安,未曾夢到好久未見的兄長麼?
他一時幾近怔住,惶惑然不知如何作答,天子此言既出,無異是天大的恩情了。他隻是一介樂工,即使被天子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地封做昭儀,扯開那看似光鮮的外套,也不過是個男寵侍臣,身後無家屬可倚,更無子孫可蔭,所求者,不過是麵前九五之尊的一點至心。
城樓上的風越刮越大,天子朗聲而笑,道:“你如果山野村曲,那朕這大明宮難道成了山野村落?”南喬趕緊告罪,天子卻並不在乎,“秦王不負眾望,斬殺了徐天閣,大勝北黎,朕心甚慰。後日又是中秋節,如此喜上加喜……南喬,你可有甚麼心願?說出來,朕便許了你。”
南喬隻覺這城牆上的秋風甚大,吹得人衣袂飄飄,而天子又是一身玄衣,彷彿隨時都能化天玄色裡,隨風而去。他實在想不通,天子此番勞師動眾,究竟是意欲何為。他瞧著天子的背影,不知為何竟瞧出些許孤單來,不由暗自搖了點頭,道是本身多心,這傲視天下至尊無上之人,憑這天下有的、最好的東西,他全都有,且都見得慣了,若真有甚麼不快意,怕也算不得是甚麼不快意,不過是自幼養大的弟弟出征在外,不能承歡膝下罷了。
明知不成期,偏生不能棄。
他埋冇的遲疑被天子支出眼底,淡淡道:“他不讓你說?”謝玄遊移半晌,終是點頭應了:“陛下賢明。”被恭維之人不喜不怒,還是淡然相問:“是不是還叮嚀過你,千萬要瞞住此事,莫教朕曉得?”謝玄不由歎服天子的料事如神,點頭再道:“陛下聖明。”
天子冇再說話,眼神極冷的看著他。那男人一雙狹長的鳳目頃刻褪去了笑意,麵上也顯出幾分難堪,謹慎地將畫放回禦案上,回身倒是和順一笑,襯著那鳳目薄唇,無端顯出幾分濃豔來:“陛下畫的是秦王?”
天子言語之間,涓滴不掩對秦王的期許與珍惜,又匿著幾分吾家兒郎初長成的高傲,讓南喬頃刻靈台腐敗,豁然明白了天子徹夜登臨玄武門的深意來。貳內心出現絲絲縷縷的酸意,不知是妒忌那少年得誌的秦王,還是指責本身捧在心上的君王老是念著彆人,話到嘴邊卻還是和順知禮:“秦王是天潢貴胄,又是少年得誌,便是放眼天下,又有幾人能與其比肩。臣這嘔啞嘲哳的山野村曲,怎敢與秦王的三清妙音比擬?陛下折煞臣了。”
一陣風過,送來幾縷清幽的桂香,月色透過窗戶灑出去,將金磚鋪就的空中染成了銀色。天子臨案作畫,不過寥寥數筆,便勾畫出一個少年橫槍立馬意氣風發的模樣,隻那臉孔倒是空缺,畫筆幾次將落未落,終化為一聲感喟。
天子指尖小扣著桌麵,狀似漫不經心腸道:“麟兒傷得嚴峻麼?”謝玄愣了一下,蘇子澈受傷之事是在他來之前被千丁寧萬叮囑要瞞住天子的,可此時若不說實話,便是欺君,若說了實話,則是失期。
他驀地卻身半步長跪於地,目光果斷地望著天子,聲音輕得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散:“隻願君心似我心。”
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走過來,將臂上搭著的大氅展開,細心地為天子披上,低聲道:“陛下,夜色已深,明日再畫吧。”天子擱下筆,他忙上前服侍天子淨手,又朝那畫上瞧了一眼,笑道,“這是陛下做儲君時的模樣?為何不畫五官呢?”他說著便拿起那畫,天子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放下。”他聞言略有些驚奇,似嗔非嗔地看向天子,笑道:“陛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