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子澈點頭否定,一指方纔倡女所彈奏的瑤琴道:“我要舞劍,煩請周郎――”李巽笑答道:“殿下有興,臣天然作陪。”蘇子澈勾起唇角,卻忽覺臉上一涼,昂首便見素白的雪花紛繁揚揚地落了下來。
他如何會不恨呢,若無這悠長對峙的戰役,他何至於淪落天涯不得歸家?即使當初來的時候是豪情萬丈,打馬去長安,連轉頭一眼都是帶笑看,現在中宵夢迴,想起的倒是幼時初學騎射,兄長握著他的手引圓了弓弦,一箭射中了鵠心。
蘇子澈麵上無悲無喜,身形微晃,執劍起舞,清越的聲音亦隨琴聲而起,“釀雪成新酒。憶當時長安月下,暗香盈袖。”陸離微微一驚,嘴唇抿成了一條線,金縷曲若以入聲為韻,則曲調激越,若以上聲或去聲為韻,則趨於苦楚,李巽彈的是激越之聲,蘇子澈卻用了上聲為韻,他低頭看了眼地上被打碎的酒罈,又持續凝睇舞劍的少年,不知他是為了這壇采雪而釀的酒才用此韻,還是因著貳內心本就沉鬱難過,是以選了這悲鬱的韻腳。
他們商定未成的歸期,他一向記在內心,算著光陰,不知長安城裡是否也有人像他一樣,在內心冷靜等候著相見的那天。他望向空中無邊無儘的大雪,內心既難過又期盼,三哥,麟兒離家這麼久,你想我了麼?
蘇子澈待他斟滿酒杯,湊到鼻尖聞了聞,又飲了一口含而未咽,清洌的酒香帶著辛辣,因著是新酒,味道便不及陳釀醇厚,還帶著些許澀感,蘇子澈緩緩嚥下,未置一詞。陸離不知這酒味道如何,輕聲問道:“可有婢女?”蘇子澈噗得笑了起來,道:“又不是梅花釀的酒,那裡會有婢女。”他抬手為陸離斟了一杯,“來。”
蘇子澈舞出了一身的汗,西風一吹幾近冷的顫栗,便借換衣離了酒菜,冰上又覆雪,他一時不慎腳下一滑,近旁的李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,低聲道:“郎君謹慎!――恨天涯不見故園柳,下一句是甚麼?”
“酒來――”他低喝一聲,陸離立時發力,將案上的一罈酒平平送出,蘇子澈頭也未抬,伸手接過酒罈,先本身飲了幾口,又將餘下酒水澆於劍上,濃烈的酒香順著劍身暗紋滑下,暗淡當中,竟似鮮血落入空中。他將酒罈狠狠摜向空中,那壇中殘酒便隨酒罈一起碎落在地。
蘇子澈愣了楞,隨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又像是透過他看向長安的過往:“歸期近,君知否?”輕吟之聲猶在耳畔,人卻已經走遠,李巽回過神,恰好對上陸離望過來的眼神。
這一曲《金縷》唱罷,貳心底亦是湧起韌如蒲草的思念,將他整小我都緊緊纏住,愈發顯出這六合的浩大與他的孤寂來。這邊城的流血漂櫓,烽火烽火,淬鍊出他一身的傲骨,也隻要在酒酣高醺時,纔敢暴露深深淺淺的厭倦。旁人是學成文技藝,貨與帝王家,而他統統的儘力與抱負,隻為帝王一人。
雪越下越大,盤中的殘羹殘羹已覆了薄薄一層雪,本來李太白詩中所言,燕山雪花大如席,片片吹落軒轅台,不止是誇大之辭,漠北的雪花,的確是長安長年不遇的,起碼在他十幾年的影象裡,長安從未有過如此大雪,幾近要將六合都完整冰封的大雪。蘇子澈聲音驀地一低,唱道:“雪滿冠,似白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