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子澈收劍入鞘,隻覺暢快淋漓,連日來與黎軍的對峙不下與得勝的艱钜儘皆散去,隻餘漫天的大雪和他手中的長劍,彷彿這人間諸事都已消逝,隻感遭到六合的寬廣。他去歲的時候寄書給天子,說不恨人間戰事紛,實在是騙他的。
蘇子澈麵上無悲無喜,身形微晃,執劍起舞,清越的聲音亦隨琴聲而起,“釀雪成新酒。憶當時長安月下,暗香盈袖。”陸離微微一驚,嘴唇抿成了一條線,金縷曲若以入聲為韻,則曲調激越,若以上聲或去聲為韻,則趨於苦楚,李巽彈的是激越之聲,蘇子澈卻用了上聲為韻,他低頭看了眼地上被打碎的酒罈,又持續凝睇舞劍的少年,不知他是為了這壇采雪而釀的酒才用此韻,還是因著貳內心本就沉鬱難過,是以選了這悲鬱的韻腳。
蘇子澈待他斟滿酒杯,湊到鼻尖聞了聞,又飲了一口含而未咽,清洌的酒香帶著辛辣,因著是新酒,味道便不及陳釀醇厚,還帶著些許澀感,蘇子澈緩緩嚥下,未置一詞。陸離不知這酒味道如何,輕聲問道:“可有婢女?”蘇子澈噗得笑了起來,道:“又不是梅花釀的酒,那裡會有婢女。”他抬手為陸離斟了一杯,“來。”
這一曲《金縷》唱罷,貳心底亦是湧起韌如蒲草的思念,將他整小我都緊緊纏住,愈發顯出這六合的浩大與他的孤寂來。這邊城的流血漂櫓,烽火烽火,淬鍊出他一身的傲骨,也隻要在酒酣高醺時,纔敢暴露深深淺淺的厭倦。旁人是學成文技藝,貨與帝王家,而他統統的儘力與抱負,隻為帝王一人。
“酒酣處、琴歌馳驅。不恨他鄉無端舊,恨天涯不見故園柳……”劍勢更盛,聲音卻垂垂低了下去,這句以後還應有一句,可席上諸人誰也未能聽清。他臉上酒氣感染的輕淡緋紅還未褪去,舞劍以後色彩更盛,清澈的眼睛裡蘊著一汪水,映出六合間的茫茫大雪。
這一聲唱出,配上那突然漫起殺意的劍勢,竟教席上諸人無不背生寒意,隱在骨肉當中的豪情蠢蠢欲動,一觴烈酒飲入喉,不由得連聲道痛快。
可那一人現在或許正擁著大明宮裡獨一的男昭儀,在吹麵不寒的楊柳風中賞風吟月,將他與他身後的萬千將士都忘記一旁,隻在捷報傳來纔會淡淡一笑,道一句讚成之言。他原覺得本身身在邊陲,能夠對長安產生的統統都漠不體貼,但是他做不到,他明知那坐擁三千美人之人不止是他的兄長,更是這天下的君王,可一想到伴隨在君王身邊的人不是本身,還是會忍不住難過。
舞姬悉數退下,惟蘇子澈一人立於中心,手裡提著他幾近從不離身的七星龍淵,一人一劍皆寂靜,冇有涓滴要動的跡象。李巽跽坐琴幾前,先試了幾個音,半晌以後,激壯的樂聲從他指尖湧出。蘇子澈隨聲而動,寶劍一出鞘,席上大家皆覺寒氣劈麵,他凝睇著劍身上的暗紋,經曆這些光陰的存亡決鬥,不知是否因為鮮血滋養了這孤傲已久的寶劍,龍淵劍比他剛獲得時寒芒更勝。
他們商定未成的歸期,他一向記在內心,算著光陰,不知長安城裡是否也有人像他一樣,在內心冷靜等候著相見的那天。他望向空中無邊無儘的大雪,內心既難過又期盼,三哥,麟兒離家這麼久,你想我了麼?
陸離拿了件狐裘給蘇子澈披上,那執杯的手一停,繼而轉頭一笑,聲帶醉意,眼底卻餘幾分腐敗,道:“你來了。”陸離點頭應是,將狐裘細心地給他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