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曲《金縷》唱罷,貳心底亦是湧起韌如蒲草的思念,將他整小我都緊緊纏住,愈發顯出這六合的浩大與他的孤寂來。這邊城的流血漂櫓,烽火烽火,淬鍊出他一身的傲骨,也隻要在酒酣高醺時,纔敢暴露深深淺淺的厭倦。旁人是學成文技藝,貨與帝王家,而他統統的儘力與抱負,隻為帝王一人。
原覺得立了春,西州城會和緩一些,哪知一場雪落下來,竟比冬雪以後更冷。蘇子澈夙來畏寒,平常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會出門的,可今次大獲全勝,宴上一片喜樂,他也興趣極好地與將士們同樂,陸離遣人將方纔變成的新酒取來,笑道:“殿下,這酒是前些日子采梅花上的雪釀的,方纔變成,你嚐嚐,可有婢女?”
他們商定未成的歸期,他一向記在內心,算著光陰,不知長安城裡是否也有人像他一樣,在內心冷靜等候著相見的那天。他望向空中無邊無儘的大雪,內心既難過又期盼,三哥,麟兒離家這麼久,你想我了麼?
蘇子澈愣了楞,隨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又像是透過他看向長安的過往:“歸期近,君知否?”輕吟之聲猶在耳畔,人卻已經走遠,李巽回過神,恰好對上陸離望過來的眼神。
雪越下越大,盤中的殘羹殘羹已覆了薄薄一層雪,本來李太白詩中所言,燕山雪花大如席,片片吹落軒轅台,不止是誇大之辭,漠北的雪花,的確是長安長年不遇的,起碼在他十幾年的影象裡,長安從未有過如此大雪,幾近要將六合都完整冰封的大雪。蘇子澈聲音驀地一低,唱道:“雪滿冠,似白首。”
蘇子澈待他斟滿酒杯,湊到鼻尖聞了聞,又飲了一口含而未咽,清洌的酒香帶著辛辣,因著是新酒,味道便不及陳釀醇厚,還帶著些許澀感,蘇子澈緩緩嚥下,未置一詞。陸離不知這酒味道如何,輕聲問道:“可有婢女?”蘇子澈噗得笑了起來,道:“又不是梅花釀的酒,那裡會有婢女。”他抬手為陸離斟了一杯,“來。”
金縷曲便是賀新郎,因詞人葉夢得賀新郎詞有“誰為我,唱金縷”之句,故而得名金縷曲,此曲聲情沉鬱苦楚,原不該在此歡宴上彈奏,可蘇子澈興趣所至,等閒無人敢拂其意。
蘇子澈不知貳內心所想,兀自雪中起舞,劍鋒劃過一條淩厲的弧線,劍氣縱橫,激得雪花混亂飄落,口中持續唱道:“漠北春初寒徹骨,猶勝三冬雪後。雁不至,歸思如咒……”他的劍法夙來大氣不失鋒利,經此番疆場曆練,又平增幾分殺意,一個難度頗大的招式被他行雲流水地舞出,席上滿是行伍出身的甲士,並不懂甚麼詩詞歌賦,隻曉得工夫吵嘴,見他接連幾個大招煞是奪目,頓時轟然喝采,幾近擋住了他的聲音,“寒夜挑燈聽鐵馬,算這等孤單何曾有。”
蘇子澈收劍入鞘,隻覺暢快淋漓,連日來與黎軍的對峙不下與得勝的艱钜儘皆散去,隻餘漫天的大雪和他手中的長劍,彷彿這人間諸事都已消逝,隻感遭到六合的寬廣。他去歲的時候寄書給天子,說不恨人間戰事紛,實在是騙他的。
蘇子澈點頭否定,一指方纔倡女所彈奏的瑤琴道:“我要舞劍,煩請周郎――”李巽笑答道:“殿下有興,臣天然作陪。”蘇子澈勾起唇角,卻忽覺臉上一涼,昂首便見素白的雪花紛繁揚揚地落了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