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那一人現在或許正擁著大明宮裡獨一的男昭儀,在吹麵不寒的楊柳風中賞風吟月,將他與他身後的萬千將士都忘記一旁,隻在捷報傳來纔會淡淡一笑,道一句讚成之言。他原覺得本身身在邊陲,能夠對長安產生的統統都漠不體貼,但是他做不到,他明知那坐擁三千美人之人不止是他的兄長,更是這天下的君王,可一想到伴隨在君王身邊的人不是本身,還是會忍不住難過。
雪越下越大,盤中的殘羹殘羹已覆了薄薄一層雪,本來李太白詩中所言,燕山雪花大如席,片片吹落軒轅台,不止是誇大之辭,漠北的雪花,的確是長安長年不遇的,起碼在他十幾年的影象裡,長安從未有過如此大雪,幾近要將六合都完整冰封的大雪。蘇子澈聲音驀地一低,唱道:“雪滿冠,似白首。”
他們商定未成的歸期,他一向記在內心,算著光陰,不知長安城裡是否也有人像他一樣,在內心冷靜等候著相見的那天。他望向空中無邊無儘的大雪,內心既難過又期盼,三哥,麟兒離家這麼久,你想我了麼?
這一聲唱出,配上那突然漫起殺意的劍勢,竟教席上諸人無不背生寒意,隱在骨肉當中的豪情蠢蠢欲動,一觴烈酒飲入喉,不由得連聲道痛快。
陸離拿了件狐裘給蘇子澈披上,那執杯的手一停,繼而轉頭一笑,聲帶醉意,眼底卻餘幾分腐敗,道:“你來了。”陸離點頭應是,將狐裘細心地給他繫上。
蘇子澈點頭否定,一指方纔倡女所彈奏的瑤琴道:“我要舞劍,煩請周郎――”李巽笑答道:“殿下有興,臣天然作陪。”蘇子澈勾起唇角,卻忽覺臉上一涼,昂首便見素白的雪花紛繁揚揚地落了下來。
蘇子澈愣了楞,隨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又像是透過他看向長安的過往:“歸期近,君知否?”輕吟之聲猶在耳畔,人卻已經走遠,李巽回過神,恰好對上陸離望過來的眼神。
蘇子澈麵上無悲無喜,身形微晃,執劍起舞,清越的聲音亦隨琴聲而起,“釀雪成新酒。憶當時長安月下,暗香盈袖。”陸離微微一驚,嘴唇抿成了一條線,金縷曲若以入聲為韻,則曲調激越,若以上聲或去聲為韻,則趨於苦楚,李巽彈的是激越之聲,蘇子澈卻用了上聲為韻,他低頭看了眼地上被打碎的酒罈,又持續凝睇舞劍的少年,不知他是為了這壇采雪而釀的酒才用此韻,還是因著貳內心本就沉鬱難過,是以選了這悲鬱的韻腳。
邊操琴邊聽他吟唱的李巽聽到此處,不由四下一望,滿座英豪發冠皆覆滿白雪,可不正似白首?像是幾十年事月倏忽而過,他們都已到耄耋之年,韶華老去,卻還能夠彈劍作歌,或是擊節而和,聽風騷不羈的郎君唱一曲荒腔走板的金縷曲。他指尖未停,曲調卻跟著歌聲變得苦楚,隻聽那少年又唱:“彆後思憶怎消受?趁韶華、風騷意氣,劍光馳驟。”聲落劍起,劍光吼怒,舞得人目炫狼籍,幾近看不清此中舞劍的少年,“試問滿座江湖客,阿誰堪為敵手?”
“酒酣處、琴歌馳驅。不恨他鄉無端舊,恨天涯不見故園柳……”劍勢更盛,聲音卻垂垂低了下去,這句以後還應有一句,可席上諸人誰也未能聽清。他臉上酒氣感染的輕淡緋紅還未褪去,舞劍以後色彩更盛,清澈的眼睛裡蘊著一汪水,映出六合間的茫茫大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