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曜道:“我從壽光來,要去廣陵鹽場,乘船路過這裡,順道看望姐姐。一會兒仍舊坐船去廣陵。姐姐也不消備晚膳,我在壽光早早用過了。至於侍從,都留在船上了,免得驚動聽。”
我憮然:“無妨。早已慣了。”
縣令申景冰生就一張扁長臉,神采黑紫,像感化了半輩子的炊火氣,又像一個熟爛的茄子。傳聞我來了,趕快攜夫人迎了出來。他夫人倒是仙顏,吊梢眉,杏仁眼,唇紅齒白,像個新奇出關的女鬼。兩人極熱忱地請我去後堂飲茶。
高曜怔怔地看著綠萼的背影,歎道:“我最後一次見姐姐的時候,約莫是一年前了。這一年來,不但姐姐變了很多,連綠萼也與往年大不不異了。”
高曜凝神道:“我一到西北,裘家表兄便對我提及王氣之事,讓我有個防備。但是我在西北無人可托,又不敢向軍中和太史局不熟諳的官員求證。想姐姐在小書房便覽全百姓情,說不定會有所聽聞。即便姐姐冇有傳聞過此事,有此密信,應也不難查出原委。這才寫了那封秘信,想不到會被父皇截獲。”
我本覺得此事就此告終。不料數今後,朱混的夫人痛哭流涕地求上門來,說有人貪得賞錢,告密朱混還藏著一本《十代興亡論》冇有交出。申景冰派人搜去了這本書,將朱混收在監中,判了一百杖。朱老夫人年近八十歲,白髮蒼蒼,她拋下木杖,跪在地上痛哭流涕,又說申景冰的祖父與朱混當年有私怨,申景冰清楚是挾私抨擊。想朱混耄耋之年,若捱了這一百杖,定然是活不成了。
綠萼拿著抄好的聖旨來尋我的時候,我正在梨園裡和幾個婦女一道摘梨子。綠萼大聲唸了一遍,女人們聽不懂,在不遠處吃吃地笑。我摘下覆在頭髮上遮擋灰塵的青巾,在手內心揉了揉。秋陽澄徹,波光如練,輕塵渙散,梨香四溢。所謂的聖旨亦不過是綠萼手中兩張粗糙發黃的紙。
夫人低了頭:“天然是我們老爺。”
正說著,銀杏上了茶來。我正要問他去廣陵做甚麼,卻見茶霧中他的雙眼一紅。他咬一咬牙,微微顫聲道:“我對不住姐姐,若不是我莽撞——我不該寫那封信。”
母親到前麵來與我商討:“玉機,你如有體例,便幫他一幫。”
“天文著象,職在於疇人;讖緯不經,蠹深於疑眾。蓋有國之禁,非私家所藏。或有妄庸,輒陳休咎,假造符命,私習星曆。作偽多端,順非僥澤,熒惑州縣,詿誤閭裡。壞紀挾邪,莫逾於此。其玄象器局、天文圖書,私家分歧輒有。此後天下諸州府,切宜禁斷。清楚榜示,嚴加捉搦,先藏蓄此等書者,敕到旬日內送官,本處長吏帶領集眾焚燬。限外埋冇為人所告者,先決一百,留禁奏聞。所告人給賞錢五百貫。各州方麵勳臣,洎百僚庶尹,無不誠亮王室,簡於朕心,無近憸人,慎乃有位,端本靜末,其誡之哉!”[163]
朱混八十歲,幼時入過前朝的縣學,年青時做過前朝的縣吏,丁母憂去官。負土成墳,手植鬆柏,水漿不進,哀毀骨立,險至滅性,是周遭百裡出了名的孝子。兵亂時帶領鄉親保衛鄉裡,立柵拒賊。相拒數日,正在勢孤力窮之時,賊說殺孝子天不佑,退兵。四圍村屯聞信歸附者以萬計。本朝時起家青州府兵曹掾,不過兩年,便托疾回籍,一向賦閒至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