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笑道:“那微臣給陛下讀書聽。”
“光武帝劉秀乃是豪強出身,以是曆代後漢天子都虐待朱門大族,複興後毫無改革氣象,乃至於後漢不過保持罷了,再無前漢的澎湃大氣。但我大昭分歧,太祖與光武出身附近,卻能超脫己身,向一眾豪族揮刀。地盤歸於百姓,財賄歸於朝廷。如此賦稅不加,民怨不起,國用卻還充沛。”見他唇邊微有笑意,我更加平靜,“人說,‘能不失己,然後可與濟難矣,此士君子之以是越眾也’[249]。但是微臣覺得,能失己,方能越己,能越己,方能越眾。不然,那‘眾’也隻是‘小眾’,並非‘大眾’。吾皇‘失己越眾’,實是不世出的明君。”
我笑道:“這麼說,信王世子和啟姐姐返來了?”
他一怔。是呢,在舞陽君之事上,他從未公開責備過陸皇後,更冇有科罪。他隻是一味地狐疑和蕭瑟。既無科罪,何談冤枉?他所問非人,李演的夢更是所托非人了。我的回話,相對他慚愧而迷惑的心,實是浮泛而精確。他的手漸漸鬆了下來,一如他的思惟已經遠遠跟不上他此問的初誌。他訥訥道:“是麼?”
我奇道:“不是說來歲才返來述職麼?”
[1]《孟子·離婁下》:“舜為法於天下,可傳於後代.我由未免為村夫也,是則可憂也。憂之如何?如舜罷了矣。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。非仁有為也,非禮無行也。如有一朝之患,則君子不患矣。”
小簡行過禮,恭敬道:“本日娘娘們都不在。奴婢奉聖命,請大人去定乾宮說話的。”
我放輕了腳步,上前行了一禮,輕聲道:“微臣女錄朱氏,拜見聖上。”
天子瞭然一笑:“你的學問時多時少,記性也時好時壞。”停了一停,他又道,“邇來朕老是夢見疇昔的事情。約莫人快死了,都是如許的。”因他一向合著眼睛,我才氣夠無聲無息抬起袖子,承接即將垂落的淚滴。好一會兒不見我回話,他不由一笑,“彆人聞聲朕說這個‘死’字,都忙不迭攔著。恰好你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。”
天子道:“他對朕說,瑜卿是冤枉的,瑜卿……”說罷漸漸轉過臉,奮力睜大空茫渾濁的雙目,死死地盯住我,“是冤枉的。”
天子歎了一聲,還是合上雙眼:“最後一次和你好好說話,應當還是在青州的時候。再上一次……約莫是和你一起觀星。也是如許坐著,那一日彷彿還瞥見了特彆的星象,還記得麼?”
忽聽小錢在門外道:“啟稟大人,簡公公來了。”
才說了一會兒話,天子便累得有些神思不屬了。他還是合上雙目,緩緩道:“傳聞你前些日子去見太子了。”
我頓時怔住,不覺一笑。他問道:“笑甚麼?”
好一會兒,天子漸漸展開眼睛,迎著日光吃力地辨認了一會兒,才道:“坐。”
天子道:“你甚少說話如許辛辣無情,一句話便罵死儒道的沽名釣譽之徒。”
日頭恰好,天子身上蓋著薄被,在階下抬頭曬太陽。淺金的日光透入他肌膚深處,一張臉粗糙木然似誤被刻刀刮傷的蠟像。卍字紋被麵浮彩盈輝,似日下賤雲斑斕無邊。他中間擺著一把交椅和一張小幾,幾個宮人遠遠站在一旁,垂首恭立。
小簡笑道:“信王世子佳耦一起從西南返來了,還帶回了安寧縣主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