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修無法,隻得從外間拿了來。太皇太後捧過劍,指尖撫過蛇皮劍鞘上精密的鱗紋,目光充滿回想和神馳:“此乃含光,是本宮的佩劍。”
太皇太後道:“朱大人過謙。本日本宮召你來不為彆的,想著你明日就要出宮,有幾句話想和你說。”
太皇太後淺笑道:“朱大人封侯開府,享無上榮寵,主一府一邑,繁華安逸,自是賽過在宮裡。但是身為女子,總得嫁人。”說著與宜修相視一眼,笑意愈發慈和,“好孩子,不若就由本宮為你指一名好郎君,如何?”
我笑道:“‘得其所利,必慮其所害;樂其所成,必顧其所敗’[11],常理罷了。”
不待小蓮兒答覆,玉樞在屏後道:“你不必問小蓮兒!她說了又如何?冇說又如何?反正我這小我,也不值得你當真惱一回!”
未見一月不足,太皇太後突然朽邁很多。滿麵黯沉,額頂髮絲已然灰白。因是夜晚,又不施脂粉,更顯雙頰蠟黃,眼皮浮腫。她穿了一件半舊的淺豆青色長衣,疏疏繡著幾隻蜻蜓和數枝玉蘭。蜻蜓淺金色的翅膀隨她的雙肩微微一動,似立上枝頭,這纔有幾分活力。故衣雖美,仍隨人漸漸老去。
我又驚又喜,忙跪接,雙手高舉過頂:“微臣謝太皇太後犒賞。”但見劍鞘上鑲著兩顆通俗的藍寶石,鮮紅的劍穗超脫如火。
我歎道:“啟稟太皇太後,微臣不想嫁人,更不肯拆散彆人母子。”
我將含光交予綠萼,叮嚀她先回屋,單獨迎了上去。小東子一溜小跑到了我麵前,躬身道:“陛下來源星樓,本想召大人伴駕,一問之下,才曉得大人去了濟慈宮。大人既返來了,還請快疇昔吧。”
未幾時,我退出後殿西廂。濟慈宮少草木,天井寬廣。初春的風半暖半寒、時柔時礪,如此迴旋半晌,吹得我眼中發酸。因不肯宮人們瞥見我發紅的眼睛,因而站在廊下揹著身子停歇半晌。忽聽屋中宜修說道:“太皇太後說對了,朱大人竟不肯嫁人。”
忽聽“本宮的諺兒”,不覺怔住。寥寥數字,充滿悠遠而純粹的憐子之情。她的哀思畢竟比光榮更多一點吧。一滴淚水落在蛇皮劍鞘的藍寶石上,哀傷恣肆成海。
我已滿二十三週歲,這位虢國公的公子比我還小了三歲。如此看來,太皇太後是當真挑過的。心下打動,話卻必須說得明白。我忙起家拜下:“微臣不敢欺瞞太皇太後,微臣身患惡疾,太醫曾明言微臣不宜生養。何況微臣年長殘病之身,實配不上虢國公的佳公子。請太皇太後收回成命。”
美人圖雖好,不過是我在這宮中留下的罪罪過跡。何必留給彆人?或許不等我死去,我本身就會將這些畫一併焚燬。唯願宮廷中、朝堂上都不要留下朱玉機存在過的蛛絲馬跡。
我立即鬆一口氣,忙道:“微臣謝太皇太後。”
“微臣記得,周貴妃當年的佩劍,叫作承影。”
我踏出的半隻腳又縮了返來:“姐姐還在惱我?”
玉樞歎道:“不是我不想見,而是我無顏麵見你。”
太皇太後道:“你雖出去,可也要常想著京中,若能回宮來與本宮說說路上的景色見聞,那就更好。”
我錯愕不已,不覺瞪大了眼睛:“這……”
太皇太後笑道:“何不拔出來瞧瞧?”
不想含光是如許一件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平常物事,不免驚奇。“‘視之不成見,運之不知有。其所觸也,泯然無邊,經物而物不覺。’[12]曰含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