內裡有內監說話的聲音,宮裡終究來人了。我扶穩了鬢邊的金絲步搖,挺直了腰背,靜待來人。洪氏還活著,而我——將要死去。
席上另有神機營統領啟爵的令媛啟春、理國公的長孫女謝采薇、封司政家的二蜜斯封若水和永和宮的女巡於錦素。封若水隻一味與於錦素靠近,並不如何理睬旁人。聽了兩折戲文,啟春與謝采薇籌議起去長寧宮看望女巡朱玉機的事情來,見我呆坐無聊,便邀我同去。
天子又親征了,拜托陸皇後監國,今後椒房殿便徹夜透明。與此同時,青陽公主的侍讀徐嘉芑和皇子高曜的新侍讀劉離離入宮,父親也被陸皇後擢升為禦史大夫。
鹹平十一年四月初二,我被選為平陽公主的侍讀,封若水被選為義陽公主的侍讀。鹹平十三年春,天子立平陽公主的生母貴妃陸氏為後,立周貴妃之子高顯為太子。母親提到此事,一麵光榮一麵可惜,雖說陸氏為後,究竟未曾生個皇子,這皇位竟還是彆人的。我反問她,倘若陸皇後生出個皇子,還能坐上這後位麼?母親怔了半晌,無言以答。
燕燕於飛差池其羽
陸貴妃說,這孩子不如她的姐姐平陽公主那麼靈巧。太後卻說,這孩子四肢結實,中氣又足,說不定是個練武的好質料。我遠遠聽了,不過當一句玩話。誰又能想到她公然學了劍術,更想不到十五年後她會將都城鬨得天翻地覆。
如許毫無新意的一小我,就是她精挑細選送進宮的阿誰家奴。
我哭笑不得,那周貴妃一定能做皇後。
駙馬見我冷酷,很快便有了新歡。妾侍一個一個娶出去,孩子一個一個生下來。三年當中,駙馬有了五六個孩子。幾個妾侍經常爭鬥,我隻作看不見。我不想與駙馬同床共枕,更不想與他生兒育女。
母親立即眼淚婆娑,種植你讀書,本來白費了這個心。我這平生到處要強,哪一點不如你孃舅?隻因是個女子,總被人低看一等。好輕易養下了你,也不爭氣……
我曾覺得我不必進宮,不想還是要去。
父親又笑,你向來對宮裡的事無甚興趣,但是猜得卻準。
尚氏向新帝討情,說我與二哥高思謙並未參與謀逆,常日也並無錯誤。念在同是太祖血脈,可寬赦不殺。
父親笑了,你猜得冇錯,裘皇後上個月退位了。
她與啟謝二人酬酢扳談,亦乏善可陳。獨一的好處是,我終究能夠借聘請她們三人來家的藉口,親身下廚了。固然到了商定的那一日,謝采薇因故未曾赴宴。但在朱玉機新年出宮時,由我親身下廚,我們三人一起為啟春道賀生辰,卻成了常例。就像每年的四月初二,都是選新女官的日子一樣。
父親說,現下隻是召你入宮看看,並未說你必然能選上。進宮看看有甚麼?
我點點頭,這個車舜英固然作著陸貴妃的女兒的侍讀,但是卻湊趣裘後,裘後退位,她也隻好去官了。對不對?
我們到靈脩殿時,朱玉機正病著。
我懶懶一笑,父親,我不想進宮仕進。
夜深了,我坐在本身慣常起居的東耳室中,悄悄待死。燭光熄了,我又撲滅,白燭一寸一寸矮下去。這是我平生中所見的最後一點亮光,我不忍它燃燒。
兩天後,我被放了出來,遭到尚氏與高思諺的優撫。高思謹在玄武門被火炮轟成灰燼,高思諫滿門抄斬。我的長兄長姐,被逐出了宗譜。我不能收屍,不能抽泣,不能設祭,不能超度。我挑了一件華貴的白袍裹在身上,還是渾身顫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