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貴妃道：“諺弟憐我十年，淵兒戴德不儘。現在他有新妃做伴，淵兒很放心。”天子名叫高思諺，周貴妃——不，現在她既以小字稱呼天子，便是要棄絕本身貴妃的身份。今後今後應喚她周淵。

兩天後，我在守坤宮侍疾，皇後談起此事，點頭歎道：“也幸而是你去勸，若換了旁人……”

我低頭悄悄舒了一口氣，但見小簡在袖中悄悄向上伸出了拇指。天子又道：“隻是她為何不辭而彆？”

我皺一皺眉，小簡忙走前幾步，命人停杖：“陛下召朱大人過來發言，都溫馨些！”說罷又回身引我進了定乾宮的西側門。

“是。刑部固然已查出舞陽君，但奚檜卻仍然在逃。奚檜一日不拘繫歸案，便一日不能結案。是以臣女大膽猜想，貴妃為了後代，甘心捨棄天家繁華，單身去尋求本相。”

言及於此，無複可言。天子肝火稍息，卻倍加難過，揮揮手道：“把她帶下去吧，命內阜院給她在外宮尋個差事。”小簡立即明白天子是在說張女禦，他感激地看我一眼，忙出去傳旨。

我不答，隻是問道：“我問你，你感覺人生一世，應當過甚麼樣的日子纔好？”

“臣女當時站得遠，又一心在想如何為太後繪像，是以隻聽到些隻言片語。陛下恕罪。”

“臣女遠遠站在一邊作畫，太後與貴妃的扳談略有耳聞，聽得並不逼真。”

周貴妃淡淡一笑，“淵兒是來拜彆姑姑的。”

“鄧粲笑道：‘足下可謂有誌於隱而未知隱。夫隱之為道，朝亦可隱，市亦可隱。隱初在我，不在於物。’劉驎之、劉尚公遂無以難之。[42]

周貴妃道：“淵兒承姑姑教誨三十餘年，現在也是四旬老婦了。在宮中數十載，早已忘了六合之長久廣袤，纔是我輩學武之人所孜孜神馳的。淵兒今後當避難山野，遊弋江湖之間。”

我忙道：“臣女必然知無不言，言無不儘。”

我發笑，望著西麵高高的宮牆道：“不錯，今後她便自在安閒，想做甚麼就做甚麼了。”

天子道：“然朱大人有何高見？”

太後一怔：“故劍……”周淵低首垂眸，與太後相對無語。

太後歎道：“這便是你閉關數旬日的所思所想麼？”

周淵走後，我提筆一揮而就。畫的是素衣披髮的太後在水邊浣花濯劍，一朵幽豔的玫瑰斜插在她的鬢邊。廣袖盈風，褪至肘間，暴露一截雪藕似的小臂。長劍如水，在碧綠的湖水中延展無蹤。太後淡泊寧靜，唇角噙笑，悠然望遠。

紫菡跪在我麵前，伏在我膝頭哭道：“女人……女人將奴婢從陛下身邊要返來吧，奴婢不想做女禦了。”

周淵道：“出了宮，也能尋求本相。”

我笑道：“我何曾不歡暢？隻是有些傷感罷了。”

周貴妃一襲廣袖素衣，飄但是進。閉關五十餘日，她臉頰肥胖，麵色慘白，目光清淨，涼若秋水。白衣雖顯廣大，行動間卻微塵不起，涓滴冇有驚破這一室的沉寂。她見了太後也不可國禮，隻執弟子禮，盈盈一拜。

紫菡道：“張女禦在儀元殿外撤除外套、脫了鞋子、又散了頭髮，苦苦要求，陛下就是不睬，還把奴婢也趕了出來，隻留了簡公公和良辰姑姑奉侍。女人，陛下這般喜怒無常，奴婢驚駭。奴婢不想留在定乾宮了。女人去把奴婢要返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