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先生見玉姐怔怔入迷,心中也是不安,急看李媽媽抱著玉姐來哄。玉姐迷迷登登回到頭來:“先生說,我聽著哩。”李媽媽恐蘇先生再說甚麼話來,吃緊辯道:“姐兒甚都不懂哩,方纔還伸手往壽木裡夠太公,嚇煞人!姐兒,過一時有客來,姐兒要哭,他們便覺姐兒悲傷了。”
這程宅近況,秀英是起不得床,林老安人又病,素姐此人,縱是蘇先生孤陋寡聞不預婦人之事,也知她是個扶不起來,且現在正林老安人床前侍疾,又要不時看一看秀英,可用者,唯玉姐罷了。
蘇先生念玉姐年幼喪親,力把口氣放緩些兒,道:“我先與你講這五服之禮與喪儀,你自家且硬記了,不管懂與不懂,記下再說。有甚想問,過後再問。”見玉姐頗曉事,並不胡攪蠻纏,蘇先生也自欣喜,隻要些疑慮:這一老一小頗投緣,因何不哀慼?
玉姐點頭,由著程謙抱去見蘇先生,因見程謙步子極,便也不掙紮要自家走。
蘇先生道:“她雖忙,這幾日功課停了,於今趕上閒事,也要她抽暇兒來,我與她講講何為五服。老安人母家另有老親,如何去處,她須曉得。”
李媽媽忍不得,忙道:“先生,姐兒還小哩,不懂這些個。小孩子眼淨心眼,不曉事便罷,說破了,嚇著她。”
秀英道:“阿婆,我醒得了。”
程謙也應了:“有勞先生。”
程謙斜目睹安然兒扒門旁,與蘇先生作揖,道:“先生作主,我去前頭看著。”
氣候又酷寒,她往靈前跪了一陣兒,兩腳發麻,出得門來往那枯樹上狠踢幾腳,始覺痛了。冷不防叫蘇先生看眼內,待程老太公安葬畢,始將她喚來,又佈下功課:“你太公安葬,你倒好抄些經來。”因命抄十捲心經。
秀英恨恨捶床:“偏我動不得。”心內把婢女並餘家十八代祖宗咒了個遍,卻因得林老安人叮囑,不與程謙發作。
程謙道:“蘇先生方纔尋我說話哩,說可使玉姐去。也不消她多說甚,叫李媽媽帶著,她老是個主家,也好過你這般躺著與人說話。”
林老安人自房內與秀英道:“我莫非不心疼玉姐?眼下事兒趕上了,誰又不成憐了?她早些曉事也好。你好少操些心,你傷了身子,需求把月子坐滿!先時道孫半子貧寒,倒好拿捏一二,你剛烈便剛烈。現在你看看,一轉手,把來幾千銀子回家,他先時隻是不脫手罷哩。豈是能隨便拿捏人?是看你死鬼阿公麵哩。今後你休要再磨,你阿公去了,你再把情分磨了,這闔家要好事哩。你儘管軟和些兒,養好了,過二年生個兒子是端莊!外頭事你休管,隻要外頭銀錢夠家裡嚼用,再不消考慮掙多少家業返來,有他哩。他不是個心狠,縱狠,玉姐是他親閨女,也要看幾分情麵哩。”
玉姐也知尊師,應了便抄。這抄經不似後代所想,抄成冊。乃是取紙截作條兒,似布匹普通,抄作卷兒。一條不敷,另取一條粘續上。心經字少文短,一軸紙便夠。
蘇先生倒是不會被她嚇到:“甚樣不是抄?人甚樣不是活?如果前半輩子做了好人,後半輩子殺人放火無惡不作,莫非也是一樣?”
不一時玉姐到了,見秀英這般,心上前道:“娘,你休要起來,且歇罷,有甚事,儘管教唆我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