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楨眉心蹙起,拳頭難以自控地握緊。
那份嫁奩,是父親秦二爺給她最後的寵嬖――她不肯入東宮,開罪了很多人,秦家也不肯再照拂她。
秦檀不睬他,自顧自歪低頭,摘去了耳朵上的墜子,向外頭呼道:“紅蓮,青桑,出去奉侍我除妝。”說話行動間,好似賀楨底子不存在似的。
十六歲那年,她遇見了賀楨。人緣兜轉,她不顧統統地愛上了賀楨。她為他放棄了辛苦求得的太子嬪之位,帶著十裡紅妝嫁入賀家。
秦檀跌跌撞撞地趴下了屋頂,在師太的怒斥聲裡沉默地撿起了掃帚。她的手指扣緊掃帚柄,心底俄然翻湧起了龐大的波浪。
他猜這秦家的嫡女會流眼淚、會發脾氣、會鬨著要找孃家人撐腰。但是好久疇昔了,秦檀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喜床上。然後,她平高山說:“好。”
秦檀嫁入賀家的時候,恰是夏末秋初之時,氣候本就不冷。
但是,不說倒是絕對不可的。
“你不出去?”秦檀站起來,翻箱倒櫃,從一個抽屜中取出一小袋銀子,丟到了賀楨腳下,重新道,“錢給你,愛喝酒就去喝酒,愛逛花街柳巷就去逛,彆煩著我。”
秦檀在尼姑庵過了茫然的兩三年,渾渾噩噩的。在這裡,她不是秦三女人,而叫靜緣,整天與經籍、掃帚、水桶相伴。
紅蓮暴露責備的眼神,道:“青桑,如何說話的呢!你是仆,大人是主。你豈能抉剔主子?更何況,新郎官要與來賓一道喝酒,來遲也是常有的。我們夫人千好萬好,哪個男人捨得薄待?”
秦檀未脫稚氣的麵孔上,閃現出一分與年事不符的陰沉來。
“夫人,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。一會兒大人就要來洞房了,如果瞧見您睡著了,那可不當。”這丫環打扮的女人道。
秦檀遙記得,母親入宮時素淨照人、滿麵光彩,返來時卻隻是冰冰冷一口棺材,麵上蒙著白紗,連看都不能看上一眼。棺材蓋兒一合上,便再也瞧不見了。
他穿戴大紅喜袍,俊頎身形在地上投下一道狹長影子。在洞房門口停了會兒後,他漸漸走近了坐在喜床上的秦檀,不消喜秤,而是直截用手摘掉了秦檀頭上的蓋頭。
燭芯子劈啪一晃,紅蓋頭落在地上。盛裝打扮的新嫁娘揚起了頭,賀楨微微一愣。
麵前一片殷紅,是極其喜慶的光彩。隔著一層半透紅紗,秦檀模糊能瞧見仇家燃著一對紅燭,蠟淚低垂,火焰芯子劈啪直跳。素白牆上貼了兩雙喜字,周遭的矮幾高櫃,俱是蒙著道道紅綢。
賀楨的邊幅無疑是極好的,哪怕都城中那些金堂玉馬的貴介公子與他站在一道兒,也會被他比下去。便是此時現在他薄唇緊抿、眼帶寒霜,模樣也是漂亮的很。
最後的秦家,不過是都城三四等人家,秦大人領了個五品官銜,一家子人活得勉勉強強,還算過得去。
不記得是哪年哪月,秦檀爬上了庵堂的屋頂,瞭望遠方,忽見得鎮上一片熱烈,世人圍簇在門路邊,爭相探頭張望,像是狀元郎衣錦回籍時的場景。鄰裡鄉親聚在一起,群情之聲遠遠傳來。
那肩輿到了鎮衙前頭終究落了地,有人撩了轎簾,那轎中便哈腰步出個年青男人。秦檀看不清他臉麵,隻看到他玉帶博冠、貴氣舒雅,非常人可及。所謂天生的朱紫貴胄,說的便是如是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