蘭煜轉著湯勺,漸漸吮著與白瓷碗渾為一體蜜水,淡淡的香氣滿盈在侷促的殿中,道“再好的背景,這路,畢竟還是靠本身走出來的,好與不好,也都是一時罷了。我一時粗心,現在既然彆無挑選,也隻能順勢而為。”
蘭煜本應是最但願穆常在受罰之人,卻也曉得皇火線才冊封,天然不會立時落下個苛待後宮的名聲,最多是聊作訓戒罷了。公然皇後語氣中未見有一絲慍怒,“穆常在方纔入宮,本宮不肯苛責,今後謹言慎行便是。”
惠嬪扶起蘭煜的雙手,一如在坤寧宮時的溫潤安好:“戴承諾免禮吧。鹹福宮與鐘粹宮隔得遠,本宮不忍戴承諾走一趟,便擇了此處,想來也是冒昧了。”
蘭煜不肯再提及過往,道:“娘娘聰明,臣妾家中之事,確如娘娘所言。”
直至回到鐘粹宮,蘭煜將珠飾一一親手摘下,從銅鏡中照見纖雲疑慮的神采,終是開口道:“你可知碧浮亭是甚麼處所?那是除卻萬春亭外,禦花圃中最為顯眼的一處地點,惠嬪在碧浮亭見我,那裡是體恤鹹福宮路途遠,清楚是要來往的宮人全都看到,鼓吹出去,怕是我應與不該,宮中的人,都會以為我早已憑藉於她。”
茶盞飄浮的水霧很快消逝不見,偶有高低流動的一兩片茶葉也都安然伏在杯底,惠嬪撥弄著茶蓋,道:“女子的雙手,是最該好好珍惜的,可本宮看你的雙手,想來是長年勞作而至?”
惠嬪的話如同新雨過後穿太重重雲霧的陽光,直直打在蘭煜身上,多年的伕役,蘭煜的仙顏即使未有減損,但雙手卻稱不上光亮如玉,身量也是肥胖得緊。蘭煜不想惠嬪竟是如此心細如髮,攢緊了雙手,未置一詞。
纖雲的臉上充滿了遺憾和悔怨:“惠嬪雖為大阿哥生母,可家世平淡又不得聖寵,莫說是與皇後孃娘和貴妃娘娘比擬,便是在幾位嬪位裡,也真算不得甚麼好的門路。”
蘭煜與纖雲退至宮道一側,為寶音讓路施禮,寶音隻側過甚應了蘭煜一聲,便持續與孟知絮絮說著,如同自家之地普通涓滴不避諱著。寶音所言委實非虛,太宗孝端文皇後,亦是太皇太後姑母,同出博爾濟吉特氏,當今太後與世祖廢後靜妃,均係博爾濟吉特氏。如許的門楣,寶音存了這等心機倒也是常情,但現在皇後尚在,寶音這話,便未免粗鄙張揚了。
麵前的宮女,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,蘭煜曉得宮女中能有這般資格的,必是幾位主位娘娘宮中的掌事宮女,便不敢怠慢,開口道:“煩請姑姑帶路。”碧浮亭位於禦花圃東北角,亭北是正對倚梅園北牆而建的摛藻堂,正南是萬春亭。前出抱廈,下有東西長的水池,池上高出單券洞石橋,亭坐落於橋上。
寶音與身邊的孟知在蘭煜身後的不遠處,孟知臉上儘是對勁之色,朝寶音道:“奴婢感覺小主可真是威風,不但位分封得高,連眾位主子娘娘也不敢將小主小瞧了去。”
“你是七品的家世,又是庶出,勞作之餘卻還不忘識文斷字,這些年,該是活得艱钜。”日光打在惠嬪的臉上,精美的妝容映照不出涓滴瑕疵,卻在毫無儲存地剝開蘭煜多年來內心的屈辱和不堪。
坤寧宮向鐘粹宮,禦花圃是必經之處,各色傲然綻放的奇花,充盈著蘭煜的雙眼,蘭煜回想起幼時在天津衛,路子戴佳府的一名西洋布羽士,曾贈與她一件名為萬花筒的物什,隻消悄悄轉動,便成績了當時的蘭煜眼中獨一的亮光,隻可惜那一絲的歡愉,在與戴佳金煜掠取中被打碎,一如她的人生,更如同麵前這各色的花瓣,殘暴卻支離破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