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是大司農命都水府衙新開的一條河,名喚白燕溪,以往此處儘是淤泥,河道狹小,現在得以和淮水相通,便宜百姓出行養殖捕撈,你往前看,琬寧。”成去非一麵釋道,一麵悠悠劃著長篙,琬寧循名譽去,果見有人撐船,那上頭立著一排排魚鷹靜以待命,又有人唱著催櫓的歌聲,浮在水麵上,倒像個夢中的景象普通。
一語剛了,他已沉下腰身,擠進她腿間,咬住她耳垂,聲音裡亦儘是和順:“琬寧,多謝你。”
她初初學些外相,手老是抖,拿廢舊宣紙練了好些光陰,鳳凰六年一全部夏季,她都在練習畫梅,一向到開春,也不過於雪枝上畫出兩朵來, 園子裡的梅花倒幾近要被她摘禿了。現在園子裡的花換了幾茬, 本身卻仍未得一幅完整丹青。她確是毫無天稟可言,至今用不得絹本,隻幸虧熟宣上運筆, 筆卻備得全:衣紋筆、葉筋筆、大衣紋、小紅毛、蟹爪、紅圭、紫圭、七紫三羊無所不有。
琬寧持這捲餅模樣的東西細心辨了辨,又看看那碗中調味汁,問道:“這便是胡飯?飄韲又是甚麼?”
“每年季春,便是種菱角的時候,菱花授粉後會掉落水中,至中秋前後長成菱角,藏在那碧澄澄的菱葉下,采菱的女孩子們會坐在采菱盆上劃開河道,一個個摘下,再洗濯潔淨,便可拿至闤闠買賣了。”成去非耐煩跟她解釋,琬寧聽得莞爾,笑道:“至公子為何連這些都清楚至此?”
琬寧吃得麵上一片嫣紅,眼波較昔日多出幾分嬌媚,隻盈盈地望著他笑,他既不似常日的禮法嚴厲,她便得意其間買賣。
“就這件事?”成去非淡淡一笑,目光卻調向了那兩排侍衛,“偏冷感的葉子宜用花青,餘者則宜用墨,看你想畫哪一種了。不過為何要畫玉蘭,阿誰白你調不好的,不如薔薇牡丹一類上色輕易些。”
成去非手中已多了根長篙,牽過她手扶她上了竹筏,琬寧更是不解,四顧看看,並未見梢公,成去非卻已點篙離岸,琬寧隻得漸漸坐下,抱著雙膝看他一下下撐篙,竟也是穩妥至極。
直到車馬愣住,方又嚴峻起來,定是司馬府到了,琬寧仍隻是透過簾角向外打量了幾眼,他整日原就是在此處……車馬裡徒留她一人遐思不竭,那上前的小廝卻被擋了返來,四兒問道:
成去非領她徑直上了一家酒館,揀臨窗的位置坐了,便有跑堂來殷勤探聽點何酒菜,琬寧見此人高鼻深目,明顯外族模樣,卻一口諳練的建康官話,不由多打量了兩眼。成去非卻也不過問她,隻叮嚀道:“一份跳丸,一份胡炮肉,一份羌煮,兩份胡飯。”
上馬後她仍窩在他懷中,東風剪剪,春夜依依,如此真好,琬寧不由癡癡想道,且留如許一雙眼睛罷,可望人間美景,且留如許一顆心罷,可動人間綺情。她雙眼惺忪,想要就此在他臂彎中睡去,成去非已有發覺,低聲道:“公府裡我那寢處粗陋,你可要回家裡?”
琬寧偏過甚看他,彷彿第一回才認識他看起來原是這般頎長,袖子挽著,倘再加個鬥笠,就真的是個梢公了。兩人一時候也無話,他在看河道,看水勢,而她,不過看春光,以及遠甚春光的夫君。
如許的確已充足好。
聽他如此說,琬寧不由悄悄唸叨:“相攜及嘉月,采菱渡北渚。”成去非嗤笑道:“你連菱角都不識得,樂府倒記得清。”琬寧被他說的臉紅,輕聲道:“那還要勞煩至公子奉告我,這菱角要何時采如何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