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說話間,樊衡亦跨步上前,神情冷厲,目光鋒銳。
實在早該看明白,韓蟄當年會拔劍指著他鼻子,會在朝堂上步步緊逼,便是不太將他這天子放在眼裡。但是他這天子生來庸碌,能穩居帝位,不過仗著皇家血脈、群臣攙扶和禁軍保護,乃至朝堂政事,他也需仰賴韓家,飲鴆止渴般,養虎為患。
世人七嘴八舌,勸諫不止,外頭火把熊熊,柴隆和韓征、尚政坐鎮,羽林衛紋絲不動。
冗長的暗夜,冗長的白日,永昌帝被困在殿中,漸而絕望。情勢已然清楚,病篤掙紮卻無濟於事,待韓蟄再度入宮時,合法盛年卻早已氣虛體弱的天子神情委靡,姿勢寂然,癱坐在龍椅上,臉上一片死灰。
高陽長公主亦勃然變色,“章斐身為皇妃,扶養太子,皇上正視恩遇,你怎能作此胡言亂語!”
“好。”永昌帝扶著桌案站起來,身子搖搖擺晃的,“朕下詔,禪讓帝位。”
還冇走到殿門口,明晃晃的滿殿燈火下,韓蟄健步而入,中間是中書侍郎章公望和六部尚書,前麵跟著那位早已叛變朝廷的錦衣司副使樊衡。
永昌帝大驚失容,厲聲道:“你!”
——因白日裡縱慾過分,那本就衰弱的身子被掏得更空,眼睛底下有點淡淡的青色。
誕下昭兒後,娟秀嬌媚的端倪愈見韻致,淡薄脂粉裝點下,黛眉如遠山,眼哞似星鬥,朱唇漾開笑意,明眸皓齒,風情愈濃。烏鴉鴉的雲鬢堆疊,耳畔墜了硃紅滴珠,頭戴精美鳳冠,襯著無雙麗色,叫人挪不開眼。
中間宋建春隨即道:“天下百姓皆知皇上無人君之德,致禍亂橫生,百姓頻頻遭難,若非韓相在朝,四方節度使豈肯歸服?似馮璋般揭竿而起者,不知多少!自古以來,榮枯盛衰,皆有定命。望皇上早作定奪!”
他是從寢宮過來的。
韓鏡迴光返照般精力矍鑠,力挫同僚,如很多年前初掌朝政時,有叱吒風雲之態。
“是徐逯來傳的口諭, 說皇上有要事召見, 讓我從速進宮。”
皇家人丁乾枯,姐弟倆皆被困在此處,更難有迴天之力。
從臘月初到正月月朔的這陣子,朝政的事和天下兵馬之調令,仍由韓蟄執掌。
朝堂上最後一點反對聲就此沉寂。
天子昏聵,民氣不平,朝堂高低對昏君的肝火積累已久。六部的事悉數握在韓鏡手裡,這兩年亦有韓蟄插手,且韓蟄手握錦衣司,背靠京畿兵權,這回能調河陽互助,明顯是有楊裕暗裡支撐。而在南邊,曹震與宋建春友情甚篤,尚家又與韓家聯婚,情勢之強弱,已是洞明。
這事如何評判呢?
……
“嗯。”韓蟄將她肩膀攬在懷裡,表麵冷硬如舊,聲音卻清楚和順,“這麼短的幾十年,朝政之餘能剩多少精力?拿來陪你都不敷,怎可華侈在旁人身上。”
硃紅的衣裳裁剪合體,上頭用金絲銀線繡了飛鳳牡丹,因是冊封皇後的典禮所用,亦按禮法繡了吉祥之物,端莊貴重。中間則是皇後的鳳冠,赤金打造,珠光寶氣,持重而不失美好。
透過敞開的門扇,殿前玉玠上不知何時多了些兵甲,韓征和尚政帶甲執刀,身後數十名羽林衛列隊劃一,手裡高舉火把。
韓墨不語,見仆婦端了湯藥過來,親身奉養喝藥,藏在內心的話也壓了下去——有些事情上,父親的氣度倒是侷促了些,看不開,作繭自縛,終究傷肝傷身,墮入窘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