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疇前是叫他師兄的……

她不曉得今夕是何夕，隻能跟從著那落在臉上身上的碎光由弱到強，又由強到弱來推斷，一天又疇昔了。

她蜷動手指，將才喝了兩口，又偏過腦袋，斜斜地倚在躺椅上，像是隻失了朝氣的皮偶般癱軟有力。

但是孃舅呢？

十二發新書了，各種求支撐！

明天是她十八歲的生辰呢，孃舅曾經還跟她說過，要送她一份與眾分歧的生辰禮品，十八歲了，是成人了――固然她不明白，女子明顯是十五及笄的。

顧妍要如何諒解他？又要如何諒解本身？

少年笑得光輝暖和，她的臉一下子紅了，慌鎮靜張跑開，卻又獵奇地轉頭悄悄看了眼。

早些年沉痾纏身，早把身子虧空了，受了這麼多折磨，她靠著一口氣撐到現在，已將近油儘燈枯，便是靈丹靈藥，隻怕也有力迴天。

菜市場前的人頭像收麥子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，滿地的鮮血紅得驚心，待她如父如母的孃舅和舅母死於非命，對她親如兄長的紀師兄萬箭穿心……

她還記得在漫漫雪天裡第一次見到他的氣象，那人一身白衣凍到手指通紅，謹慎翼翼彙集著梅花瓣上的細雪。

顧妍昏昏沉沉的腦筋也是以跟著復甦了幾分。

他們歸去的時候，舅母已經投繯自縊，下人們跑的跑抓的抓，柳家抄家隻是一瞬的事，柳家的男人們都被問斬，而女子們則被放逐西北。紀師兄流亡被抓，死在亂箭之下，她被扣住，剜眼廢足……

魏都害死她的母親姐弟，閹黨盤據朝野數年，大夏朝堂被這群宦官日漸腐蝕蛀空，而以西銘黨為首的清流派還被如此逼迫打壓？

但是……她不能死啊！

顧妍想，偶然候做屍身，隻怕是比做一個活人還要輕易些的。起碼人死了，一了百了了，甚麼都不消在乎了，她也能去鬼域陪她的嫡親了。

母親就和她說過，她是被這蟬鳴聲聲催下來的，她是上天帶給她的禮品。

是誰呢？

顧妍俄然很想哭，恰好一滴淚也掉不出來。

昔日裡風采翩翩，溫文儒雅的孃舅，正奄奄一息倒在地上，皮肉翻滾，血肉恍惚，焦黑的臉上，那一雙熠熠生輝儘是睿智的眼睛，被熱燙烤得乾癟凸起，不複腐敗。

如果有眼尖老辣的嬤嬤見到，定會曉得，這是被竹篾子生生打碎腳骨，又不得醫治的結果，那此中痛苦該有多大，實在難以設想，乃至於小宮娥每次見她，眼睛都會在那腳骨處流連半晌。

顧妍側過甚來，小宮娥便舀了一勺藥汁遞到她的唇邊。濃烈的氣味熏然，儘是些溫補之藥，顧妍張了口順勢喝下。

魏都還冇有失勢，顧家還冇有傾圮，李氏還好好的享用著她一品誥命夫人的頭銜，就連夏侯毅，現在都是天子了……

六月的天，很熱，熱得連蟬鳴聲都是懨懨的，好似打不起精力來。外頭驕陽炎炎，照得氛圍近乎扭曲，偶爾會有一兩縷細碎的光透過門窗洋洋灑灑射出去，讓人看得清空中飄蕩的微塵。

與紀師兄普通，夏侯毅也是孃舅柳建文的門生。她自分開父族起，便跟在孃舅身邊，與他們都是熟悉的，但是夏侯毅，與紀師兄是不一樣的。

如果她冇有算錯的話，該有六百八十七個日夜了――不知不覺都快兩年了……

她袖口繡著的錦葵木槿已經退色，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暮年時髦的，髮絲簡樸地束在腦後，鴨蛋青色襦裙下，一雙細足被白布密密實實地纏繞著，顯得又腫又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