嚴貢生翻開看了,嶄新的兩套緞子衣服,齊臻臻的二百兩銀子,滿心歡樂,隨向渾家封了八分銀子賞封,遞與奶媽,說道:“上覆二奶奶,多謝,我馬上就過來。”打發奶媽和小廝去了,將衣裳和銀子收好。又細問渾家,曉得和兒子們都得了他些彆敬,這是單留與大老官的。問畢,換了孝巾,繫了一條白布的腰絰,走過那邊來。到柩前叫聲“老二”,乾號了幾聲,下了兩拜。趙氏穿戴重孝,出來拜謝,又叫兒子磕伯伯的頭,哭著說道:“我們薄命!他爺半路裡丟了去了,端賴大爺替我們做主!”嚴貢生道:“二奶奶,人生各稟的壽數。我老二已是棄世去了,你當今有恁個好兒子,漸漸的帶著他度日。焦怎的?”趙氏又謝了,請在書房,擺飯請兩位舅爺來陪。
看看鬨過甚七,王德、王仁科舉返來了,齊來弔孝,留著過了一日去。又過了三四日,嚴大老官也從省裡科舉了返來,幾個兒子都在這邊喪堂裡。大老爹卸了行李,正和渾家坐著,辦理拿水來洗臉,早見二房裡一個奶媽,領著一個小廝,手裡捧著端盒和一個氈包,走出去道:“二奶奶頂上大老爹,曉得大老爹來家了,熱孝在身,不好過來拜見。這兩套衣服和這銀子,是二爺臨終時說下的,送與大老爹做個遺念。就請大老爹疇昔。”
直到上燈時候,連四鬥子也不見返來,抬新人的轎伕和那些戴紅黑帽子的又催的狠,廳上的客說道:“也不必等吹手,吉時已到,且去迎親罷。”將掌扇掮起來,四個戴紅黑帽子的開道,來富跟著轎,一向來到周家。那周家敞廳甚大,固然點著幾盞燈燭,天井裡倒是不亮。這裡又冇有個吹打的,隻得四個戴紅黑帽子的,一遞一聲,在黑天井裡喝道,喝個不了。來富瞥見,不美意義,叫他不要喝了。周家內裡有人叮嚀道:“拜上嚴老爺,有吹打的就發轎,冇吹打的不發轎。”正喧華著,四鬥子領了兩個吹手趕來,一個吹簫,一個打鼓,在廳上滴滴打打的,總不成個調子。兩邊聽的人笑個不住。周家鬨了一會,冇何如,隻得把新人轎發來了。新人進門,不必細說。
直到日頭平西,不見一個吹手來。二相公戴著新方巾,披著紅,簪著花,前前後後走著焦急,問吹手怎的不來。大老爹在廳上嚷成一片聲,叫四鬥子快傳吹打的。四鬥子道:“本日是個好日子,八錢銀子一班叫吹手還叫不動,老爺給了他二錢四分低銀子,又還扣了他二分戥頭,又叫張府裡押著他來。他不知本日答允了幾家,他這個時候怎得來?”大老爹發怒道:“放狗屁!快替我去!來遲了,連你一頓嘴巴!”四鬥子骨都著嘴,一起嘮叨了出去,說道:“從早上到現在,一碗飯也不給人吃,偏生有這些臭場麵!”說罷,去了。
斯須,舅爺到了,作揖坐下。王德道:“介弟常日身材鼎盛,如何俄然一病就不能起?我們嫡親的也未曾劈麵彆一彆,甚是慘淡!”嚴貢生道:“不但二位親翁,就是我們弟兄一場,臨危也不得見一麵。但自古道:‘公而忘私,國而忘家。’我們考場是朝廷大典,你我為朝廷辦事,就是不顧私親,也還感覺於心無愧。”王德道:“大先生在省,將有大半年了?”嚴貢生道:“恰是。因前任學台周教員舉了弟的優行,又替弟考出了貢。他有個本家在這省裡住,是做過應天巢縣的,以是到省去會會他。不想一見仍舊,就留著住了幾個月,又要同我攀親,再三把他第二個令愛許與二小兒了。”王仁道:“在省就住在他家的麼?”嚴貢生道;“住在張靜齋家。他也是做過縣令,是湯父母的世侄。因在湯父母衙門裡同席吃酒認得,相與起來。周親家家,就是靜齋先生執柯作伐。”王仁道:“但是那年同一名姓範的孝廉同來的?”嚴貢生道:“恰是。”王仁遞個眼色與乃兄道:“大哥,可記得就是惹出回子那一番事來的了。”王德嘲笑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