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林外史_第22章 名士大宴鶯脰湖俠客虛設人頭會(1) 首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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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幾幾日,換船來到蕭山。招尋了半日,招到一個山凹裡。幾間壞草屋,門上貼著白,拍門出來。權勿用穿戴一身白,頭上戴著高白麻布孝帽,問了來意,留宦成在前麵一間屋裡,開個稻草鋪,晚間拿些牛肉、白酒與他吃了。次早寫了一封回書,向宦成道:“多謝你家老爺厚愛,但我熱孝在身,不便出門。你歸去,多多拜上你家二位老爺和楊老爺,厚禮臨時收下,再過二十多天,我家老太太百日滿過,我定到老爺們府上來會。管家,實是多慢了你,這兩分銀子,臨時為酒資。”將一個小紙包遞與宦成。宦成接了道:“多謝權老爺。到那日,權老爺是必到府裡來,免得小的仆人盼望。”權勿用道:“這個天然。”送了宦成出門。

兩公子送了返來,脫去衣服,到書房裡遲疑道:“偏有這很多不巧的事!我們正要去訪權先生,卻遇著這廳官來講測量。明日要待他一飯,測量到先太保墓道,愚弟兄卻要自走一遭,須有幾時擔擱,不獲得蕭山去,為之何如?”楊執中道:“二位先生可謂求賢若渴了。如果急於要會權先生,或者也不必然須親往。二位先生竟寫一書,小弟也附一劄,差一名盛使到山中麵致潛齋,邀他來府一晤,他自當忻然命駕。”四公子道:“唯恐權先生見怪弟等傲慢。”楊執中道:“若不如此,府上公事是有的,過了此一事,又有事來,何日才得兼顧?豈不常懸此一段相思,終不能遂其願?”蘧公孫道:“也罷。表叔要會權先生,得閒之日,卻未可必。現在寫書差的當人去,況又有楊先生的手書,那權先生也一定見外。”當下商討定了,備幾色禮品,差家人晉爵的兒子宦成,清算行李,帶了書劄、禮品往蕭山。

將及一月,楊執中又寫了一個字去催權勿用。權勿用見了這字,清算乘船來湖州。在城外上了岸,衣服也不換一件,左手掮著個被套,右手把個大布袖子閒逛閒逛,在街上腳高步低的撞。撞過了城門外的吊橋,那路上卻擠。他也不曉得出城該走右首,進城該走右手,方不礙路。他一味橫著膀子亂搖,剛好有個鄉裡人在城裡賣完了柴出來,肩頭上橫掮著一根尖扁擔。劈麵一頭撞將去,將他的個高孝帽子橫挑在扁擔尖上。鄉裡人低著頭走,也不曉得,掮著走了。他吃了一驚,摸摸頭上,不見了孝帽子。瞥見在那人扁擔上,他就把手亂招,口裡喊道:“那是我的帽子!”鄉裡人走的快,又聽不見。他本來不會走城裡的路,這時著了急,七首八腳的亂跑,眼睛又不看著前麵,跑了一箭多路,一頭撞到一頂肩輿上,把那肩輿裡的官幾近撞了跌下來。

那官大怒,問是甚麼人,叫前麵兩個夜役一條鏈子鎖起來。他又不平氣,向著官指手畫腳的亂吵。那官落下肩輿,要將他鞠問,夜役喝著叫他跪,他睜著眼不肯跪。這時街上圍了六七十人,齊鋪鋪的看。內裡走出一小我來,頭戴一頂軍人巾,身穿一件青絹箭衣,幾根黃鬍子。兩隻大眼睛,走近前向那官說道:“老爺,且請息怒。這小我是婁府請來的上客,固然衝撞了老爺,如果處了他,恐婁府曉得欠都雅相。”那官便是街道廳老魏,聞聲這話,姑息蓋個暄,抬起肩輿去了。

這宦成奉著主命,上了杭州的船。船家見他行李劃一,人物高雅,請在中艙裡坐。中艙先有兩個戴方巾的坐著,他拱一拱手,同著坐下。當晚吃了飯,各鋪行李睡下。次日。行船無事,相互閒談。宦成聞聲那兩個戴方巾的說的都是些蕭山縣的話——下路船上,非論甚麼人,相互都稱為“客人”——因開口問道:“客人,貴處是蕭山?”那一個鬍子客人道:“是蕭山。”宦成道:“蕭山有位權老爺,客人可認得?”那一個少年客人道:“我那邊不聞聲有個甚麼權老爺。”宦成道:“聞聲說,號叫做潛齋的。”那少年道:“阿誰甚麼潛齋?我們學裡不見這小我。”那鬍子道:“是他麼?好笑的緊!”向那少年道:“你不曉得他的故事,我說與你聽。他在山裡住,祖代都是務農的人,到他父親手裡,掙起幾個錢來,把他送在村塾裡讀書。讀到十七八歲,那鄉裡先生冇知己,就作成他出來招考。掉隊他父親死了,他是個不頂用的貨,又不會種田,又不會作買賣,坐吃山崩,把些地步都弄的精光。足足考了三十多年,一回縣考的覆試也未曾取。他向來肚裡也莫有通過,借在個地盤廟裡訓了幾個蒙童。每年招考,混著過也罷了,不想他又倒運。那年遇著湖州新市鎮上鹽店裡一個伴計姓楊的楊老頭子來討賬,住在廟裡,呆頭呆腦,口裡說甚麼天文地理,經綸匡濟的混話。他聞聲就像神附著的發了瘋,今後不該考了,要做個高人。自從高人一做,這幾個門生也不來了。在家窮的要不的,隻在村坊上哄人過日子,口裡動不動說:‘我和你至好相愛,分甚麼相互?你的就是我的,我的就是你的。’這幾句話,便是他的歌訣。”那少年的道:“儘管哄人,那有這很多人騙?”那鬍子道:“他那一件不是騙來的!同在鄉裡之間,我也不便細說。”因向宦成道:“你這位客人,卻問這小我怎的?”宦成道:“不怎的,我問一聲兒。”口裡承諾,內心自忖說:“我家二位老爺也好笑。多少大官大府來拜往還,怕不敷相與,冇出處老遠的路來尋如許混賬人家去做甚麼?”正思忖著,隻見劈麵來了一隻船,船上坐著兩個女人,彷彿魯老爺家采姊妹兩個,嚇了一跳,趕緊伸出頭來看,本來不相乾。那兩人也就分歧他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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