薪儘火傳,工匠市廛都有韻。
陳和尚道:“這一本詩也是堆積了很多名流合刻的。就如這個馬純上,平生也不會作詩,那邊俄然又跳出他一首?”丁言誌道:“你說的都是些夢話!馬純上先生、蘧馬先夫先生,做了不知多少詩,你何嘗見過!”陳和尚道:“我未曾見過,倒是你見過!你可曉得鶯脰湖那一會並未曾有人做詩?你不知那邊耳朵響,還來同我瞎吵!”丁言誌道;“我不信。那邊有這些大名士集會,竟不做詩的。這等看起來,你尊翁也一定在鶯脰湖會過。若會過的人,也是一名大名士了,恐怕你也一定是他的公子!”陳和尚惱了道:“你這話胡說!天下那邊有個冒認父親的!”丁言誌道:“陳思阮,你本身做兩句詩罷了,何必然要冒認做陳和甫先生的兒子?”陳和尚大怒道:“丁詩,你‘幾年桃子幾年人’?跳起來通共念熟了幾首趙雪齋的詩,鑿鑿的就呻著嘴來講名流!”丁言誌跳起家來道:“我就不該講名流,你到底也不是一個名流!”兩小我說戧了,揪著領子,一頓亂打。和尚的禿頂被他鑿了幾下,鑿的生疼,拉到橋頂上。和尚眊著眼,要拉到他跳河,被丁言誌搡了一交,骨碌碌就滾到橋底下去了。和尚在地下急的大嚷大呼。
丁言誌本身上得樓來,瞥見聘娘在那邊打棋譜,上前作了一個大揖。聘娘感覺好笑,請他坐下,問他來做甚麼。丁言誌道:“久仰女人最喜看詩,我有些拙作,特來就教。”聘娘道:“我們本院的端方,詩句是不白看的,先要拿出費錢來再看。”丁言誌在腰裡摸了半天,摸出二十個銅錢來,放在花梨桌上。聘娘大笑道:“你這個錢,隻好送給儀征豐家巷的撈毛的。不要玷辱了我的桌子,快些收了歸去買燒餅吃罷。”丁言誌羞得臉上一紅二白,低著頭,捲了詩,揣在懷裡,悄悄的下樓回家去了。
次日,那賣人蔘的朝晨上走到他寓所來,坐了半日,連鬼也不見一個。那門外推的門響,又走進一小我來,搖著白紙詩扇,文縐縐的。那賣人蔘的起來問道:“貴姓?”那人道:“我就是丁言誌,來送新詩就教陳四先生的。”賣人蔘的道:“我也是來尋他的。”又坐了半天,不見人出來,那賣人蔘的就把屏門拍了幾下。董老太拄著柺杖出來問道:“你們尋阿誰的?”賣人蔘的道:“我來找陳四爺要銀子。”董老太道:“他麼?此時好到觀音門了。”那賣人蔘的大驚道:“這等,可曾把銀子留在老太處?”董老太道:“你還說這話,連我的房錢都騙了!他自向來賓樓張家的妖精纏昏了頭,那一處不脫空!揹著一身的債,還稀少你這幾兩銀子!”賣人蔘的聽了,“啞叭夢見媽——說不出的苦”,急的暴跳如雷。丁言誌勸道:“尊駕也不必急,急也不頂用,隻好請回。陳四先生是個讀書人,也一定就騙你,將來他返來,少不得還哩。”那人跳了一回,無可何如,隻得去了。
風騷雲散,賢豪才色總成空;
陳和尚自此今後,無妻一身輕,有肉萬事足,每日測字的錢,就買肉吃,吃飽了,就坐在文德橋頭測字的桌子上唸詩,非常安閒。又過了半年,那一日,正拿著一本書在那邊看,遇著他一個朋友的測字丁言誌來看他。見他看這本書,因問道:“你這書是幾時買的?”陳和尚道:“我纔買來三四天。”丁言誌道:“這是鶯脰湖唱和的詩。當年胡三公子約了趙雪齋、景蘭江、楊執中先生,匡超人、馬純上一班大名士,大會鶯脰湖,分韻作詩。我還牢記得趙雪齋先生是分的‘八齊’。你看這起句‘湖如鶯脰落日低’,隻消這一句,便將題目點出,以下就句句貼切,移不到彆處宴會的題目上去了。”陳和尚道:“這話要來問我纔是,你那邊曉得!當年鶯脰湖大會,也並不是胡三公子做仆人,是婁中堂家的三公子、四公子。當時我家先父就和婁氏弟兄是一人之交。彼時大會鶯脰湖,先父一名,楊執中先生、權勿用先生、牛布衣先生、蘧馬先夫先生、張鐵臂、兩位仆人。另有楊先生的公子,共是九位。這是我先父親口說的,我倒不曉得?你那邊曉得!”丁言誌道:“依你這話,莫非趙雪齋先生、景蘭江先生的詩,都是彆人假做的了?你想想,你可做得來?”陳和尚道:“你這話特彆不通!他們趙雪齋這些詩,是在西湖上做的,並不是鶯脰湖那一會。”丁言誌道:“他清楚是說‘湖如鶯脰’,如何說不是鶯脰湖大會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