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君薨了,按理說承權的該是太子,但太子相裡賀疇前是個不被看重的太子,此時是個勢微的太子,將來或許隻能做個傀儡上君,大權一概旁落在傾畫夫人手裡。而朝中誰都曉得,刑司的這位大主事是傾畫夫人的親信。換言之,往阿蘭若身上安罪名的是她親孃,困她的是她親孃,一門心秘密置她於死地的,還是她親孃。
燭影寥落鋪在置於案沿的文書上。疇前也有這麼一筆字,落在白底信箋上,發問阿蘭若,他在院中尋出的她那些陳釀,是不是他信中所述的釀法。現在還是一樣的筆跡,落下的寥寥數語,倒是句句荒唐,“相裡阿蘭若弑君殺父,此心暴虐,不啻虎狼,罪過昭然,更勝豺豸……”
阿蘭若緩緩昂首。
歧南後山天氣和暖,日頭照下來暖洋洋的,林子裡偶爾傳出來幾聲鳥叫,連不遠處石林中的犬因獸都在寧靜地袒著肚皮曬太陽,一派平和安靜,像山外的風雲變幻滿是場好笑的浮雲。
阿蘭若緊閉雙眼,很久,道:“我有些累,母親請回吧。”
濃墨似的天幕,奔湧河道中滾滾業火,比翼鳥的哀鳴穿過噪音林,林中奏起奇妙的歌聲,彷彿記念一族公主之死。而渺渺長河上,那些小小的紅色的噪音花卻不懼焚風,像一隻隻遷徙的幼鳥,穿過火焰漂散於河中,又似一場飛揚的輕雪, 有一朵特彆固執,跋山渡水緩緩漂落於阿蘭若鬢邊,她抬手將它彆入鬢髮,手指在鬢角處輕撫後一停。那是沉曄給她彆花後,慣做的一個行動。她愣了愣,很久,卻笑了一下。金色的比翼鳥最後一聲哀鳴,她撫著鬢邊白花,緩緩閉上了眼睛。大鳥在河中靜成一座雕塑,唯有火焰不熄,而長髮的公主已靠著鐵弓,耗儘了生命,步入了永久的虛無。大火三日未熄,燃燒之時,公主與鐵弓皆化為塵沙,消弭於滾滾長河。這便是阿蘭若的平生。
傾畫宮裝嚴麗,停在牢門前兩步,卒子翻開牢門退下去。阿蘭若將手中一筆字掃尾,續道:“牢中無事,開初我實在不大明白母親為何往我頭上安如許的罪名,但揣摩一陣,也算想通了一些起因。”
這一段最後一個場景,是阿蘭若疊起木案上染血的文書,緩緩置於油燈上,火苗膠葛著那些恍惚的血痕,燃儘隻是瞬息之事。灰燼落在木案上,還帶著些微火星。
八月初七,阿蘭若趕赴疆場。戰事月朔拉開,不過六天,比翼鳥族已喪失大片地盤,被迫退於思行河以南,八萬雄師損了三萬,五萬兵士與夜梟族十二萬雄兵隔河相望。
傾畫道:“不是甚麼有家底有身份的女子,幸虧端方明淨,在宗學裡供著一個教職。傳聞這女子是從你府中出來的,單名一個恬字,文恬,名字起得倒是文靜。”
阿蘭若手中的筆一顫,紙上是“浮生多態,天命定之”八個字。本是一筆好字,最後一字卻因執筆的顫抖,生生壞了氣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