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郎還待再喊,一個長鬚嚴肅的中年男人從一輛牛車後轉出來,低聲責備道:“蕤兒,你一個女子,門路相呼,成何體統,從速上車。”
看到陸氏先人用鶴唳來祭奠陸機,陳操之不由得想起他每日臨摹的《張翰思鱸貼》,張翰與陸機是同親,是吳郡四姓顧、陸、朱、張的張氏,張翰在八王之亂髮作前的阿誰春季,因為思念故鄉蓴羹、鱸魚之美,去官回籍,得免於難,而陸機熱中名利、交友不慎,終究慘遭橫禍――
女郎碎步跑到摔碎了的花盆前,蹲下身子,謹慎翼翼揭去壓在花枝上的碎瓦片,口裡唸叨道:“千萬不要折了啊,千萬不要折了啊――”兩手將橫臥的ju花扶正立起,卻見枝頭那朵荷花形狀的墨菊耷拉著,明顯花枝已經摺了。
陳操之淺笑應道:“是我,從速讓人找蜜蠟接花枝吧。”
那女郎猶自不捨道:“他會救我的墨菊啊。”
陳操之道:“按我說的做,冇錯的。”
陳操之在一邊看著,認出這素衣女郎就是那日他與母親從靈隱寺裡出來,在西湖邊上碰到的阿誰愛花女郎,當時他還幫這女郎指認了一株金釵石斛,卻本來這是陸氏的女郎,嫂子丁幼微說過的兩句話浮上心頭――“詠絮謝道蘊,花癡陸葳蕤”,這女郎如此愛花,想必就是花癡陸葳蕤了。
隔著十餘丈有輛牛車愣住了,車高低來一個一身素白、梳墮馬髻的年青女郎,一手提著裙裾,倉促忙忙跑過來,跑著跑著,眼淚就流下來,叫道:“你們如何這麼不謹慎啊――都不準動!”
女郎緊走了幾步,喚道:“喂,喂,那位小郎君,等一下再走啊,蜜蠟很快就取到了。”
陳操之俯視船舷外清清的鬆江水,如有所思。
幾個仆人噤若寒蟬,縮手退到一邊,不敢動地上的那株墨菊。
陳操之曉得華亭這一帶就是後代的上海,華亭在鬆江左岸,原是秦漢時的驛站,東漢末年這裡都還是一片蕭瑟蘆葦地,北地流民連續搬家這裡以後,鬆江兩岸才逐步富強起來。
女郎也認出了這就是明聖湖畔碰到的阿誰俊美少年,時隔半年,這少年長高了很多,膚色也由白裡透青變得白裡透紅,而眼神更幽黑了。
過了鬆江,覓了一家堆棧投宿,那劉尚值天然是與侍婢阿嬌雙宿雙fei,非常歡愉,陳操之仍然抄他的書、吹他的簫,劉尚值說到了吳郡,定要買一支豎笛,向陳操之學習吹笛。
陳操之見女郎揹著身蹲在那邊,肩背顫抖,明顯很悲傷,不由得出聲提示道:“花枝能夠接上,不會死的。”
邊上的仆人慌了手腳,他們甘願小娘子罵他們,打他們都行,最怕的是小娘子流眼淚,小娘子一哭,冇三日緩不過神來,那真是闔府不寧。
梢公回顧望著空中的鶴影,笑嗬嗬道:“那是吳郡陸家在此祭祖,就是祭奠陸機、陸雲的,陸機誕辰便是玄月二十七日,陸氏族人每年都要來這裡,不做其他事,專門讓莊客到處擯除禽鶴,讓禽鶴飛在空中鳴叫――”
陳操之道:“先不消扶,讓花臥著更好。”
劉尚值大笑起來:“本來如此,華亭鶴唳,年年得聞啊!”
女郎這才把手裡的墨菊悄悄放下,站起家來,兩手的泥,看著陳操之,微現羞怯。
女郎蹲在那邊,也冇再指責仆人,就是眼淚流個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