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教員點著油燈,燈撚子裡跳動著燈花,他也翻動著敝舊的都要碎了的紙張,仔細心細地讀著,我也有模有樣地照著他的模樣讀著,碰到不曉得處所,孫教員老是抬起他那厚厚的鏡片,耐煩地給我講上一炷香。
娘也唯唯諾諾地應和著,向來不還嘴,自從大哥參軍後,家裡的伕役就隻剩了爹一人,我隻能日落傍晚時,搭把手,把穀場顧問一下,其他的我都出不了力。
“你個臭婆娘,磨磨唧唧的,遲誤了老子下地做活。”爹老是會這麼罵罵咧咧地謾罵娘。
“你就是為了你阿誰死到台灣去的男人寫信,才讓娃子念這麼多書!”爹摔著板凳,罵罵咧咧地說。
他讓我到他家去看,從不答應我擅自帶出。我也規端方矩地聽他的叮嚀。因為白日要出工,我便夜裡躡手躡腳地來到孫教員的屋子——村裡的破廟,這裡十幾年前曾經是爹的老巢,現在成了孫教員安身立命的寓所。
冇曾想,入了學後,我卻改頭換麵,成了一個隻知埋頭苦讀的三好門生。成績是冇的說,冇有誰能超得過我。村裡的孫教員是個束縛前的走資派,下放到我們村莊,他傴著身子,對我說:“冬生,你真是聰明絕頂。”
日子是一每天過下去了。開初娘老是提起傳喜來,惹得爹內心毛躁躁的,爹也曉得,娘始終對他冇有多少的豪情,因而就動不動摔筷子,尥蹶子。奶奶好說歹說,娘纔再也冇有提傳喜的事情。又過了三年,我就出世了。
“他們瞎扯的。”娘說了一句,就冇了下文。
毛驢拖著滾圓的壓穀石在擺設好的穀場上碾來碾去,一年的收成都在這裡。我倒是挺沉淪之前冇有分田的風景,一覺睡到天大亮,隊長吹著叫子,挨家挨戶叫著出工,我們一眾小孩子跟在前麵,屁顛屁顛地鬨騰著。小孩子也有公分的,七八歲的小孩頂半個公分,半大小子頂一個成人。冇曾想現在天矇矇亮,娘就要燒好飯菜,打水洗臉。
月華飄飄零蕩,如叮咚的春水般澄徹,在寂寂的山村裡,像一支悠長的笛聲,鼓盪的民氣醉。
生我的那天,漫天簌雪,湘西這地界,可貴見雪景,村裡人都傳聞,我是天星下凡,不是個煞星,就是個佛陀。
我樂嗬嗬地笑著,嘴裡咬著鉛筆頭,圖的嘴角、鼻子上黑一塊,灰一塊的。
我確切是我爹的仔,我孃親口奉告我的。
“你們纔是呢,我爹是李大壯。”我撿起一塊石頭,朝著他們扔擲疇昔。
對於我的故鄉湘西來講,向來冇有甚麼大事。一年忙活到頭兒,就是春種秋收,托付公糧,也就完了事。
火油燈掐滅了,爹也熟睡了。閣房傳來爹的鼾聲,震得屋子瑟瑟顫栗。
“那他們如何叫我冇爹仔?”七八歲懂事的時候,我張望著獵奇的眼睛,躺在孃的懷裡,娘在一旁忙著紡線。
早早放學返來,爹總要我替他籌措著曬穀場,手舉著褪光了毛的皮鞭,抽打著家裡那頭瘦老的毛驢,“嘚兒駕”,我總把毛驢當作馬來騎。
我倒是一個渾頭渾腦的野小子,五歲就爬到村口老高的榆樹頂上掏喜鵲的老巢,急的娘在樹下汗珠子都冒出來了,盼望著眼,鼓著青筋喊道:“冬生,你快下來,看我不敲斷你的狗腿。”
全部的童年,都是在這類謊言喧嘩的環境下生長,這是我的一個夢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