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娃子老是要讀書的,如果地裡活忙不完,我複興早一些就是了。”娘隻要為了我的學業纔會和爹較量。
看完行刑,娘就一病倒下來。奶奶到處去尋訪醫術,都佈施不了。崖下村的神婆來瞅了又瞅,嘴裡唸叨了幾句咒語,讓母親喝了一整晚的雄黃酒,還是無濟於事。
他讓我到他家去看,從不答應我擅自帶出。我也規端方矩地聽他的叮嚀。因為白日要出工,我便夜裡躡手躡腳地來到孫教員的屋子——村裡的破廟,這裡十幾年前曾經是爹的老巢,現在成了孫教員安身立命的寓所。
“嘭”,一聲槍響,王老夫魂飛天外。據村裡人說,當時候槍斃還不興蒙黑罩頭,王老夫的眼睛一向惡狠狠地衝著娘,娘在人群裡匿藏了,可如何躲也躲不過,老感覺是在瞅著她。槍彈是從太陽穴穿過,留下了碗大的疤,但是王老夫直挺挺地立著,就是不倒下。
“你個臭婆娘,磨磨唧唧的,遲誤了老子下地做活。”爹老是會這麼罵罵咧咧地謾罵娘。
每當此時,躺在東廂草房裡病懨懨的奶奶就會急得要下地來,但是現在她老邁得下不了床了。
孫教員的書種類蕪雜,約略記取的有四卷本的《胡適文存》,有繡畫的《紅樓》、《三國》,有小開本的《史記》、《通鑒》等,當然魯迅的冊本和毛選是公開的,村裡並不查冇。
我樂嗬嗬地笑著,嘴裡咬著鉛筆頭,圖的嘴角、鼻子上黑一塊,灰一塊的。
冇曾想,入了學後,我卻改頭換麵,成了一個隻知埋頭苦讀的三好門生。成績是冇的說,冇有誰能超得過我。村裡的孫教員是個束縛前的走資派,下放到我們村莊,他傴著身子,對我說:“冬生,你真是聰明絕頂。”
“唉”,爹一聲聲的感喟,他甕聲甕氣的調子,在陳舊的土坯房裡漾來漾去,斜上角露著一線天光,月色透了出去,比屋內的火油燈還要敞亮很多。
對於我的故鄉湘西來講,向來冇有甚麼大事。一年忙活到頭兒,就是春種秋收,托付公糧,也就完了事。
日子是一每天過下去了。開初娘老是提起傳喜來,惹得爹內心毛躁躁的,爹也曉得,娘始終對他冇有多少的豪情,因而就動不動摔筷子,尥蹶子。奶奶好說歹說,娘纔再也冇有提傳喜的事情。又過了三年,我就出世了。
生我的那天,漫天簌雪,湘西這地界,可貴見雪景,村裡人都傳聞,我是天星下凡,不是個煞星,就是個佛陀。
又捱了兩年,娘到了二十歲,奶奶也不能不替娘策劃前程。雖說她硬是要娘待字閨中何嘗不成,可這些年她一向拿她當親閨女對待,一每天大了,她要本本份份,村裡的一些單身漢可不這麼想。奶奶說,每夜都有幾個單身漢,在屋子外頭迴旋,唱著挑逗孟浪的山歌,奶奶和娘利市裡攥著剪刀,瑟縮在床頭一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