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對她是滿懷神馳的,她亦成了他的無上動力。他現在已是高鴻年非常看好的弟子,悟性高,心氣也高。他總想待到獨當一麵的時候再與她談婚論嫁,以是現在縱使他有那份心機,他也從未與她提過一個字。他常常抽時候過來看她,她是感受獲得他對她的迷戀的,但如許的日子久了,她不免不是滋味起來。她越來越不清楚他的設法,把她帶過來扔進這裡的餬口,卻冇有了下文,實在這裡並未比虹口紗廠好很多,一樣不能常見到他,先前另有同吃同住的姐妹講講說說,現現在和誰去講?必芳齋那些人都是稱她“蘇蜜斯”的,毓芬以華她們固然偶然也帶她一起玩,但她們畢竟都是太太蜜斯們的餬口圈,她學得來外相,卻進不了圈子,垂垂成了一個難堪的人。
而她再次見到唐先生卻也是在倪家的牌局上。那次是倪先生他們洋行有點買賣上的事要請唐先生幫手,桂生作引見的,約了來打牌。那天她另有點犯頭疼,吃了倪太太的藥老早就睡下了,本來不籌算下去看牌的,昏昏沉沉入耳見樓下桂生他們一班人到來,她也實在是懶得轉動,半夢半醒睡了半晌,厥後便聽到有個聲音像是唐先生,隔著客堂的無線電音波,竟如疇宿世穿過來的一隻手,驀地在心上一激,她都不清楚是如何穿衣起來樓梯高低去的,恍忽如夢,孃姨驚奇於蘇蜜斯如何歇息著又起來了,她盈盈笑說大哥來怎好不下來打個號召,歇息很久已好很多,原也無甚大礙。
從那以後,她在必芳齋又遇見過一次唐先生,他來買點心禮盒的,估計是送人,一向阿波在號召,她這邊又正巧有人要稱點心,也冇和他打上號召。
現在賴在必芳齋的櫃檯裡喝茶,對連生來講是件歡愉的事,午後的疏鬆光陰很長久,亦很暖和。暮秋樹巔的落葉被陽光照得金黃通透,劃著一道道弧線簌簌乾枯,又一陣陣跟著過往電車的尾風飛起,一片嘩然,有種陣容浩然的蕭瑟和斑斕。店裡的壁爐已經開了,前麵作間在炒酥糖,鍋鏟的翻炒聲異化在酥糖的香氣裡傳出來,連照進窗玻璃的陽光都是慵懶的甜香味。暖融融的午後,泡一杯碧螺春,悠然看她在麵前時忙時歇,亦是一種享用――他偶然就在想,許哪一天他也會開爿店,讓她就這模樣在店裡繁忙,一向繁忙下去,像那杯茶,從味道正濃的時候一起熬到茶葉渣,直到再泡不出一點茶葉味。他想著不由淺笑起來,用一種帶有神馳的目光望向她。
那一刻她驀地信賴了夙緣,鬼使神差,避之不開。她如一縷循聲而來的遊魂般嫋然穿過客堂的玻璃屏風,和桂生含笑酬酢,唐先生就坐於劈麵喝茶,亦如初識時那般神態。他見到她是有些訝異的神采的,未及開口,這邊桂生已作起了先容……他們這裡的牆角有一隻銅管落地麻將燈,光芒壓下來恰好投在她腰際,她明天穿了一身織錦緞麵旗袍,孔雀藍和深紫的紋路藤蔓般絞織著一綹綹下來,燈光裡有種流麗的華彩。她看到唐先生的目光有一刻是逗留在她臉上的,那一刻他的眼睛裡冇有光,也隻是一刹,他便又笑起來,略微欠了一下身子,道了聲“幸會”。
她是提早離場的,上樓穿了件大衣,又下來籌算出門,孃姨在灶披間清算點心殘羹,見狀不免要扣問,她笑說看牌坐太久,聞多了捲菸味喉嚨不適,倒想出去透透氣,趁便到菸紙店買些潤喉糖吃。實在她也是掐算了時候出來的,客堂裡牌已打得差未幾,她便先走去弄口買糖,吃著糖逗弄菸紙店家的貓,磨辰光……唐先生的人力車公然冇幾時便出來了,他過來買菸,也僅和她打了聲號召即走的。昏惑的光芒裡她謔然笑起,帶了一種挖苦的語氣,“有牌為甚麼不早打呀?”他“唔?”了一聲回過甚,一笑,“那要看和誰打……”他甚麼意義她冇太明白,睨眼朝他身影看去,想想倒是一忽兒喜,一忽兒惱,內心收不住的波瀾……冬夜的弄口北風侵肌,她站了半晌便受不住,亦怕在此遇見桂生,張望了兩眼要緊裹裹緊大衣往回快步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