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澄身為太子,雖知無風不起浪,空穴不來風,但從未思疑過父皇,當年滕王一脈悉數被屠,但仍有一些殘部流入江湖,自明元帝即位來,此類流言從未斷絕,想來就是這些餘孽的手筆。
寥寂空曠的太子寢宮內,本該自鴆的當朝儲君,此時卻披髮白服,悄悄地跪坐在紗窗邊上的軟榻上,眼睫半垂,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。
恰是寒氣徹骨的寒冬時節,幾瓣雪片隨風漏進半掩的窗牖,打在梁澄長長的眼睫上,榻上之人卻好似一尊精刻細琢的冷玉雕,清清淩淩,毫無反應,不似活物。
明元帝大喜,命人鍛了條玄金鏤花墜,將血舍利至於其間,如此便水火不侵,為梁澄戴上。
黑影恰是長公主遺腹子,武陽候孟留君,向來豐神飄灑,器宇軒昂的武陽候,此時卻一副心機鬱結的模樣,他伸脫手,正要附上梁澄的肩頭,終究卻苦澀一笑,背到身後,緊握成拳,輕聲道:“你可愛我?”
“孟留君!”梁澄一字一頓低聲道,若不是怕轟動殿外的保衛,早就大聲叱責,“父皇所作所為,我無話可說,但是濟兒才十歲,對你靠近濡慕,未曾害你分毫,你如何能?!”
“在世人眼中,你早是已死之人,”孟留君將一個青色的小藥瓶塞進梁澄手裡,道:“陛下決計不會讓你活著,隻怕已派人過來賜酒,這是假死藥,你就著毒酒一起喝下,我必然會救你出來。”
他深知,統統皆因他是個不男不女,混合陰陽的異類……
再過幾日便是明元帝的壽辰,梁澄本來籌算為父皇謄上一遝《大正藏》,眼下看來,怕是冇有機遇呈給明元帝了。
梁澄閉上眼,他這平生,高貴不凡,享儘人前尊榮,卻活得戰戰兢兢,煢煢無依,如臨深淵,一步錯便萬劫不複,為了不教父皇絕望,不教母後擔憂,孜孜以求,上合君心,下服臣民,仁愛悌敬,警言慎行,不敢行錯一步,從未有蕭灑恣肆的一刻,到頭來……畢竟一場空。
梁澄震驚之下,失手打昭雪上的硯台,不等他說些甚麼,就被孟留君撅停止段,拉到麵前,捏住下頜,幽幽道:“九皇子與你一母同胞,你身後,他就是中宮嫡子,冇了你的護佑,他又跟你一樣,這麼信賴我這個君哥哥,釋奴,你說,他能活到甚麼時候?”
“回殿下,未曾。”來人是個小寺人,見梁澄不動,便有些輕視,道:“殿下還是趁早上路,好讓六合陰陽相諧,若殿下不敢,奴婢願為殿下一效微薄之力。”
明元帝再恭敬無渡禪師,聞言也是不喜,轉頭卻見梁澄拽著禪師身邊小門徒手上的一串佛珠,那佛珠中間竄著顆蓮花狀的紅色石子,禪師便道:“太子身係社稷,遁不得沙門,便取小字為‘釋奴’,不知陛下覺得如何?”
“釋奴”二字是梁澄的奶名,大齊崇佛,抓週禮上總愛請些得道高僧來給小兒祈福批命,當年在梁澄的抓週宴上,恰逢無上禪修,大般若無渡雲遊返來,還破了此生不收衣缽的誓詞,帶回一個小門徒,明元帝將人請進宮裡,無渡禪師甫見梁澄,便言“此子有一命劫,遁入佛門或可解”。
梁澄神采一變,本朝□□曾受過慧覺禪師的點撥,避過三次存亡劫,是以大齊皇室向來尊信沙門,上行下效,大齊禪宗流行,每年佛誕日,皇家皆會在大相國寺禮佛祈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