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在二人漸行漸遠已拋諸腦後的高麗使館內,現在院中正悠婉轉地奏起一出樂曲,有位男人在唱道:“新羅繡行纏,足趺如春妍……”
“嗯。”月娘將手抬起,捋起耳邊垂下的一縷發,“這世道麼,十室九空的蕭瑟宅,總會有新的仆人住出來,葳蕤鬼怪成群來,白花杜鵑圖悲鳴……”她一邊又低頭去繁忙起來,話語聲音漸低,最後兩句就像小曲兒般哼唱說出,聽得小山雲中霧裡:“那為甚麼要吃甚麼……水八鮮的稍梅?”
再往前跑數十步便是一座石拱橋,男人歡暢道:“到憧憧橋了!過了橋那邊的樹林裡,我雇的馬車在那等,咱隻要天亮前趕到城門,門一開放咱出去,便能如願了。”
丫環不出聲地走回山轎邊,向座上的婦人低聲扣問幾句,很快獲得答覆才又走過來,一邊接過蒸籠,一邊翻開覆蓋來看,小山也拿眼往裡一覷,內裡公然是月娘平素善於製作的各色蒸稍梅:有大要覆蓋一圓薄藕片,捏成小蓮蓬式的、胭紅米染色並捏做兩端尖尖紅菱角形象的,又有青綠葉汁揉麪擀成荷葉狀,當中裹住白肉餡兒的……琳琅滿目竟很難一一細心辯白。那丫環看過仍不說話,就拿蒸籠迴轉去呈給山轎上的婦人,婦人低頭察看,再讚成般地朝月娘這廂點頭,伸手接過那蒸籠,但接下來她的行動卻讓小山吃了一驚——婦人直接伸手入還冒熱氣的籠裡,撚起一顆稍梅送入口,但並不咀嚼,而是緊接著又拿起第二個、第三個接連地塞入口!
小山看得瞠目結舌,心中忖道:此人是餓了多久?不怕燙也不怕噎著?
兩人持續朝林子另一端跑去,此時月斜樹後,愈發濃厚的霧靄覆蓋在草木之間,露濕感染了裙裾,鬆白花鈴的腳步更慢了,她拉住男人哭道:“春夜四更的霧氣這般重,就像小時在故鄉,祖母說的‘鬼霧’普通……山哥,我們跑出這好久,卻仍在月湖邊打轉,怕是真的逃不掉了。”
男人正想出言安撫,身後遠處傳來喊聲:“呔!你們看那橋上兩小我,但是鬆氏?”
月娘聽得“噗嗤”一笑,但也冇再說甚麼,把紅漆食盒盛放蓋好遞過來,小山才如夢初醒地取出錢,接過食盒道一聲謝,在“月稍梅”擔擱這麼久,使館裡的使者大人們估計已經洗漱結束,廚房要從速開飯的,念及這裡,小山再未幾想,急倉促就往回跑去。
鬆白花鈴卻俄然拍他幾下,指著橋下的方位:“山哥,你看那邊……那邊彷彿有小我?”
鬆白花鈴望去,林木疏影間,模糊有一星燈火,細心辨識下,像是一爿棚屋,二人趕緊跑疇昔,踏上青石鋪就的途徑,本來是一方竹竿挑起的旗幡,幡上恍惚書著三個字,幡下是簡易搭的草頂泥棚屋,在這下夜時候又不見星鬥銀河的四更天裡,屋內卻有一口大灶燒得紅熱,半垂一方簾幕,幕後暴露的半張方桌上,瓜盆菜蔬八仙雲集,藉著牆頭一盞燈火明昧掩映間,是位窈窕女子的身影在砧板前繁忙,板上花肉骨段憑她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切刀桀桀斬切,竟好不熱烈。
“鬼、鬼?”小山嚇得臉都白了,“嫁、嫁甚麼妹?”
中間站立的丫環便招手令這些莽漢擺列在儀仗步隊的最末,山轎上的婦人朝月娘這邊微微點頭請安,月娘也笑笑點頭。儀仗為首舉白幡的蒙麪人便緩緩調轉方向,轎伕重又抬起轎柄,這支儀仗就如來時一樣,悄無聲氣地來往路上緩緩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