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亭暗自撥出一口氣，還好還好，那婦人還不至於無所顧忌到趴在人身上翻襖子，隻求財不要命，已經很有知己了。長亭扭過甚去看胡玉娘，卻見她滿臉淚痕，向上揚得極豪氣的眼睛被淚水洗過，目亮光極了。

鐸山之下，三姝出世。

慧雲師太說人生便是一場修行，盤坐蒲團、靜定打座，一闔眼，浮世悲歡六道嗔貪，皆為身後事。

長亭將臉埋在大襖襟口裡，暴露兩個眼睛來，問胡玉娘，“你說，是人可駭，還是狼可駭？”

長亭悄悄推推她，問得很輕，“如何了？”

那廂仍在窸窣作響，偶爾停動手腳來，躡生生地朝後一瞅，見三人皆睡得正熟，那矮胖婦人便重新埋首翻找，翻了好久，纔在承擔夾層裡找著十幾枚五銖錢並幾大張乾饢餅。

或許是想拿用這幾十文錢，買下被這世道折磨殆儘的些許良善吧。

“機警著點兒，亂民流匪全數往豫州去，北地活不下去的又往南邊去，全都他媽的像無頭蒼蠅似的。為了一個饅頭，賣了兒子的多得是。為了一捆乾柴禾，拚得頭破血流的也很多見。天將近塌了，你們招子放亮點兒，能躲就躲，不能躲就把彆人拖來擋刀，冇有比活著更首要的了。”

長亭眼神悵惘，伸手接過帕子抹了把臉，生薑敷過的處所好了很多了，捱到熱水也不至於從骨頭裡發癢發燙了，長亭彎了彎手指，思路放空不知飄向那邊了。那婦人惡不惡？她惡——竭儘儘力斂財，乃至趁夜做賊，將手插進彆人的口袋，可到最後她卻並未將財帛拿走...

千裡以外，卻有人氣急廢弛。

兩個小女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很輕，聲兒飄在浮塵中，似熒光照皓月，長亭遊移半晌伸手握了握胡玉孃的手，一個滿手老繭，一個皙如蔥管，獨一不異的是，兩隻手都很暖，柴禾燒成炭灰纔有了光與火，是不是必然要飽經磨難才氣得償所願呢？

三人未多擔擱，待長亭洗漱安妥以後，便背起行囊來持續向北行，將出門，那矮胖婦人抱著季子將三人喚住，神采平平，腔調未有涓滴起伏，“出門在外，不要讓彆人看出你們是三個小女人。”

長亭隻好如許想。

長亭接過胡玉娘勻出來的一隻鹿皮夾絨手套，順手便遞給了小長寧，胡玉娘想嚷起來，長亭便學著那些人的模樣，將雙手交叉插在袖口裡，仰著臉衝胡玉娘笑。

也不曉得過了多久，長亭瞪大雙眼屏氣凝神，悄悄地看著踏實在空中與夜色暗黑中的微塵，灰塵像熒光星鬥，隨風輕漾。

胡玉娘嗓子眼發疼，“...爺爺的牌位...在包裹裡...必定被她翻亂了...”

胡玉娘不由得漸漸鬆了手。

胡玉娘手上一抓，分量實足，另有一貫銅錢，另有碎銀錠，當即便顧不得哭，瞪圓眼睛猛地一昂首，長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，展唇一笑，輕聲道，“睡吧，他們不會再出去了。”

“起碼胡爺爺還在你身邊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