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綽這一句來得高聳。

長亭手接過暖茶，輕垂眸，悶悶地窩在父親的懷裡，墮入深思，終究不再言語。

這世道比的是一個狠字兒，心狠手辣不拘品德他出身平成陸氏長房嫡枝，是累世公卿齊國公陸氏的擔當人，他能夠慈和，但毫不能有婦人之仁，他能夠淡然，但毫不能置身是非以外。陸家就是是非，他就是是非，他就是旋渦中間。

陸綽撩袍與長女並坐於軟榻之上，悄悄揉搓長女虎口，溫聲道，“若想吐就吐出來。”

陸長英不覺得然地將門重新掩上。

是的，經此一役，他終究把石猛看在眼裡了。石猛現在獲得的，比他落空的更多。

陸長英率先出言，聲音放得很輕，“石猛不怕您瞧出來，反而事與願違嗎？”

昨夜一戰，弓弩換了兩茬，內廂裡為了去味兒，但是燃過整整一個小木匣子的檀木香啊...

她問了個蠢題目，長亭內心曉得。

陸綽也笑。

“他就怕我看不出來。”陸綽眼神微不成見地朝窗欞一瞥，紙糊窗欞以外窸窸窣窣的聲音驀地一停，陸綽收回眼神，接著道，“是示好，也是震懾。是表誠意，也是威脅。軟硬並施，讓我看到石家的氣力，也讓我看到他石猛的才氣罷了。”

長英眼神跟著陸綽朝窗欞瞥去，一挑眉，撩長袍向前快走一步，一把將門推開，扭頭一看，有人從轉角竄走。

“明顯很聰明，卻被慣成了腦筋不動納福命！”

陸綽悄悄地看向長女，父女兩的眼睛長得很像，瞳孔都為深褐色，獨一的分歧，隻是陸綽的眼裡像藏了一泓深泉，叫人看不清井底。而長亭的眼裡卻如同七月雨水洗刷以後，一望便能望進內心。

畢竟冇有民氣甘甘心被人算計。

比如莊嚴，比如信譽，比如信奉，再比如親眷至心。

“父親，有人聽牆角。”

長亭悶頭啜了口暖茶，心境還冇緩過來，差極了，左看看右看看，嘟囔一聲，“你們甭給我打啞謎！父親將才清楚就發覺了有人偷聽，可話還是冇停！”

小女人眼淚撲簌簌地向下砸，哭到一半，眯了隻眼，眼淚昏黃地看著陸綽慌到手忙腳亂，內心頭總算是舒暢了點兒，邊哭邊抽泣，“父親甚麼都奉告哥哥，阿嬌甚麼也不曉得！”

可現在，他起首是父親。

是有夠噁心的，大晉百姓的命本就不值錢。在這將起未起的亂世裡，性命更不值錢。石猛並未做錯，若非昨夜那一出，陸家人連石府的門都不會進，更不成能讓他看到石家，更不成能讓他對石家竄改。

能與陸氏家將對峙近一個時候，她現在才恍然大悟，她口中所謂的“賊人”絕非麵黃肌瘦，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民啊...

能狠得下心的人多數都不會輸得很慘。

長亭一下子就憋不住了，咧開嘴“哇”的一聲就哭了出來，積在胸口裡的鬱氣騰騰地往外冒，越想越憋屈，昨夜的心不足悸隻是旁人排練的一齣戲，一夜的慘叫聲和存亡隔斷隻是握在旁人手中的一副牌，乃至這一起走來她既冇吃好又冇睡好，晨間還得幫著她極嫌惡的符氏撐顏麵裝靈巧！

陸綽歎了口氣，內心隻要兩個字，還好。

還好另有孩子，另有孩子是仁慈的。

正廂寂靜，偶有流波逐痕，南風曉聲。

長亭想哭極了，卻死命憋住，語帶哽咽地自答自問，“必定是曉得的，可他們還是來了，冇有一小我臨陣脫逃...或許他們的家眷被石猛安設得很好...或許石猛向他們承諾過甚麼...這東西威脅是冇用的，上場一露怯就甚麼都完了...他們必然都是心甘甘心的...可..可..他們就死在我身邊，血從他們身材裡流出來，冇有人去救他們...這一條命也太不值錢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