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生_第七章 Deja vu 首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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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一輪的時候迴旋又他媽的開端了。

長生寺的大殿裡傳來嗚嗚的哭聲,在槍聲四起的南都城裡,微小得就像在水下呼吸的魚兒吐出來的氣泡,但我還是聽到了,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,冇有甚麼力量,你撥出一口氣,便能夠把他的哭聲吹散在滿盈著戰役惡臭的氛圍裡。我走了出來,全部大殿就像幾十年後城管掃蕩過的小街,又像強拆過的民房一樣,金身的釋迦牟尼、觀世音、地藏王、十八羅漢、彌勒佛……這些讓人畏敬的神們肢體破裂地散落一地,那些禽獸一樣的兵士既然敢在這裡槍殺和尚,也就敢對這些神們脫手,何況,他們隻是泥塑的。我接著就瞥見了阿誰和尚,他正癱坐在一個角落裡,像一個凡夫俗子一樣捂著臉嗚嗚地哭著,從他的指縫裡流出了紅色的鮮血。那血並不是從額頭上的槍眼裡流出來的,那邊的血已經固結成紫色的了。他聽到我的腳步聲,把手拿開了,是他的眼睛在流血。他已經把淚水哭乾,能流的隻要血了。他看到一個在昏黃的夜色中拖得很長的人影時,驚駭地把身子往內裡縮著,比及看清是我時,他安靜下來,暴露一臉的委曲,茫然地瞪著我,喃喃地說:“施主,我們是跳出世俗以外的和尚,我們不問世事,那些從戎的來了,我讓他們走了,那些布衣來了,我也讓他們走了。我曉得這是有點不好,但我也冇有彆的設法,我就是想庇護我們這座寺廟。我傳聞他們也是從一個佛教徒很多的國度來的,我們又不是甲士,也不是布衣,他們為甚麼還要殺我們呢?”

我雙手合十,說:“師父,您已經死了,當放下就放下。他們是有宗教,他們的宗教就是暴力,每顆槍彈都必須表現帝國的力量,每把刺刀尖上都必須收回大和民族精力的光芒。這是一支信奉暴力的軍隊,仁慈馴良良在他們看來,是脆弱的藉口。”

那麼,就真的不要想她了。

我再也受不了,大喝一聲,從身邊的一個日本兵身上取脫手榴彈,想死,我們就一起死吧。我高高地舉起手榴彈,看到阿誰日本兵眼睛中火光一閃,灰色的煙霧騰空而起,碎石磚塊四濺,濃厚的硫磺氣味熏鼻,我皺著鼻子,揮著胳膊驅開煙霧,那些日本兵不見了。

影象幻覺不但僅是一種似曾瞭解的錯覺,另有一種汗青不竭重演的困擾。

他設想中的中國甲士應當是甚麼模樣的?應當像他們那樣甘願戰死也不能輕易偷生?中國甲士的確也曾那樣表示過,在攻進南京之前,日軍的確每進步一步,都要支出血的代價,也曾讓這個上等兵憋氣窩火過,乃至還驚駭過,在陣地上嚇得顫栗。在大潰敗之前,中國甲士並不都是綿羊。

中華門下一片狼籍,城牆上的每塊磚頭上都刻有燒製者的姓名和來源地,大部分都是用龐大的木船順著長江由明朝的武昌府運來,那些戰死的兵士的鮮血淌滿細弱健壯的厚重磚頭,津潤著這些被汗青淹冇的名字。陳腐的帝國那裡能想到,這些城牆不但在他們阿誰期間要經曆如雨的箭矢和馬隊的打擊,五六百年後仍然作為堡壘與坦克和大炮對抗。中華門的兩側已經被日軍的炮火轟塌,這讓它看上去就像一張衰老的臉,城門是它大張的嘴巴,牆上被打出的凹洞是鼻腔和星星點點的麻子,用來瞭望和射擊的牆垛是它的眼睛,那些戰死的兵士身子伏在牆上,胸口的鮮血順牆而下,就像全部中華門眼睛裡流出了鮮血。它見證了帝國的名譽與胡想,在這一刻裡,也見證了這個衰弱的帝國的抽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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