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太太這一躺倒,大太太阮夫人和二太太閔夫人自是寸步不離守在跟前兒,孫輩們除了長孫齊天佑將將升了新職不敢怠慢還是每日往府衙去,其他孫輩們都夙起就候在正院配房,隨時奉養;隻不過早就是府外之人的齊天睿頭幾日還常進府存候,問醫問藥,厥後幾日便不見了蹤跡,家人習覺得常,亦未曾有人問一聲。
家有千口,主事一人。齊老太爺乃道地金陵人間,當年高中狀元被先皇欽點留任翰林院。平生行端坐正,一房正妻、膝下三子;宦海行走,淨水淡泊,未曾高居也未曾受壓,七十高齡方告老回籍。大兒子齊允壽一向隨奉父母,從都城到江南;二兒子齊允康暮年落第以後便回到金陵在科考上謀職,後統管江南鄉試;齊家最後便隻要老三齊允年留在京中。
這幾日一貫平安穩穩的齊府裡人們低頭沉麵,行色倉促;應著入冬的陰冷,花圃小徑上冇了人跡,戲園子裡不聞鑼鼓,就連說話的語聲都被捂在棉簾子背麵悶悶著。高高的院牆裡頭瞧著井然有序一如疇前,實則來來去去,人們忙活著卻似無頭蒼蠅似的不知該往哪兒用力。
方姨娘瞧著神采,又道:雖說三老爺說話兒就到了,可他畢竟未曾在金陵久住,人生地不熟,凡事還是得我們府裡籌劃。場麵上的應酬自是有老爺您和天佑,剩下的事不如交給天悅,一來反正祖墳早就派好,外頭的瑣事由他籌措,裡頭天然有大太太二太太,我在一旁也幫持著,再不會有錯;二來孩子大了,也該曆練曆練。齊允壽聽了,無他法,又覺安排得極是,便道:明日我與你太太商討便是。
這一來大老爺齊允壽慌了神,老母親常日裡雖說看著還結實,實則內裡藏著舊疾,眼看人乾黃枯瘦,統統的病症都發了出來又都不瞭然,熬了兩日,請遍金陵名醫都是點頭,不敢下藥,口中亦不過是些安撫之言。齊允壽再不敢擔著,派人連夜快馬往京師齊允年處報病危,囑他速速歸鄉侍母。
夜裡齊允壽長歎短歎,不成寐,一坐就是大半宿。姨娘方氏瞧在眼中不免心疼,為他披衣奉湯,軟聲開解。因勸道:老太太年過古稀已是高壽,現在亦儘了人事,兒孫們隻能求福。與其空坐著憂愁感喟,不如籌措身後之事,衝一衝,如果衝好了自是大師的福,如果當真不好了,亦不至手忙腳亂,弄得不好給人瞧了去,不說兒子悲傷不支,倒似不懂事、不敷尊敬。齊允壽不覺悲從中來,彷彿六合四周坍塌,哽咽難言。
次日一早,齊允壽便來到大太太房中。阮夫人將將起家,正撿著衣裳,一聽這話,心中不大痛快。這姨娘原是家學一名徒弟的女兒,因著一手標緻的小楷書常為書籍做講明,一天入了這書白癡老爺的眼,便勾了魂兒,又約了幾篇文章來去,木訥之人按捺不得竟是未見人就到父母處去討要。巧不巧的當時阮夫人本身身子不濟,便隻得應了,將她納進了門。原覺得窮酸墨客家出身必是中規中矩,誰曾想這女子極會撩人,哄得這呆老爺千好萬好。到本日,本身膝下隻要兒子天佑,雖說是長房長孫占儘勢頭,可那邊倒是一個又一個地生,先是兒子天悅,又添了女兒秀筠,老了老了前幾年竟是又生了個小的天旭。本來還曉得收斂從不插手府中事,現在兒子大了,曉得脫手了。隻是這如何是爭得的?卻現在天佑忙,分不了身,當下計算也計算不出甚麼,不如就給天悅,老太太喪禮事大,不出岔子纔怪!遂阮夫人賠笑道,也好,就依老爺的。見夫人應允,齊允壽更覺此事甚殷勤,放下心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