範存孝一起勸著,“仆人有傷,還是上馬吧。”
若能踩上豐富的落葉還好,但到底也避無可避地踩上了一地的礫石。
那人微微點頭,長長地感喟。
罷了。
這一句就使她再也不敢開口求人了,哪怕厥後有了那句“不能求王父,但你能夠求謝玄”,哪怕有瞭如許的話,也不能等閒竄改那已經刻入她肌骨的教誨了。
他是仆人。
那人還是不肯,也還是牽著袍帶疾行,牽得她踉踉蹌蹌,跌跌撞撞。
那人驀地一頓,半晌後回了頭,居高臨下地望她,神情龐大得難以辯白。
他溫聲說話,一如疇前。
顛仆跌倒,那也不求。
她不回話,不回一句叫他對勁的答案,他是決然不肯鬆開手的。
但是這兩樁事,歸根到底也都是同一件事。
三月餘的身孕走得她小腹發緊,腳底酸脹,可那袍帶束著她,迫得她不敢慢下,不敢拖磨。
比方那一句,“不能自救,就自行了斷,求人?求人是最無用的。”
阿磐不怕摔跟頭,摔跟頭有甚麼可駭的,摔到了爬起來便是,可孩子怕啊,真怕摔壞了腹中的孩子啊。
不走了。
再走孩子就冇有了。
阿磐神思恍忽著,她想,他傾身上前,又是要乾甚麼呢?
疇前她走在前麵,現在走在背麵,好似誰走在前麵,誰就把握了主動權。
好與不好,都是他說了算。
他說,“好,不走了。”
阿磐不怕摔,不怕磕傷胳臂,也不怕廢了這一雙腳,心頭慼慼,唯怕腹中的孩子因了這一遭,因了她的笨拙無用,再一次離她而去。
倉促走著,另一隻鞋履也將近掉了。
那人冇有停,她也冇有喊一聲。
恍恍忽惚地跟著蕭延年走,絆倒了便爬起來,爬起來持續走。
看似要她本身決定,實則一點兒決定的餘地也都冇有啊。
鼻尖泛酸,不敢滴下淚來。
手中的袍帶微微一鬆,緩緩上前,俯下了身來。
她真是走不動了,也當真不肯再走了。
心中怏怏,眸中黯然,到底是輕聲回了話,“不走了。”
山高水闊,行動艱钜。
現在卻冇甚麼好臉紅的,現在不肯在他麵前逞強,不肯做他口中阿誰“卑賤的美人”,亦更不肯“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賦性”。
再也不走了。
霍地紮了一下,紮出一道大口兒,紮出了一腳的血來,也疼出了一身的盜汗。
腳尖蜷著繃著,不敢踩實了大地,可這山間的穀底,路可當真難走啊。
心如槁木,黯然魂消。
當時她臉一紅,趕緊把小足藏進大氅。
因此不求。
但阿磐不肯告饒。
阿磐想起最後在雪裡赤腳進了蕭延年的馬車,那人亦是一樣凝著她暴露的小足微微入迷。
那凝脂的白袍未曾束上大帶,愈發襯得他似這北國的閒雲野鶴,然隻要阿磐曉得,蕭延年的底色到底是甚麼。
那人不騎馬,他的近衛酒保便也都不好騎馬,因此也就一起跟在背麵,隔著五六丈遠,又在這穀底拉出了長長的一溜步隊來。
不管他問的到底是甚麼,問的是眼下走不走,還是問今後還走不走,或許他一句話問的是這兩樁事。
不放手,也不會放開。
這北國的山川到底有多麼壯闊,這不見絕頂的青山到底有多麼綿長,這一條蜿蜒盤曲的山路到底又有多麼冗長,現在,她在那人的束縛與牽引下,正一寸寸地測量。
不走了。
虎刺劃破了她的裙袍,鉤藤擦傷了她的腳背,踩過的石頭被足底的血染上了一層通紅的色彩,一張臉卻白得像個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