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是滿腹欣然,各式的滋味全在心頭,一重重地壓下來,又一重重地迸裂開,再壓下,複又迸開,壓下,迸開,人就在這各式的情感裡浮起、滅頂,再浮起,再滅頂,直到腦中空空,甚麼都不再去想。
阿磐滾著淚,這千頭百緒裡,試圖抓住蕭延年的袍袖,抓住他的手,祈求貳心軟一點兒,祈求他念起一點兒她的好,能再給她一點兒溫存,“仆人......父親有甚麼罪?”
阿磐透過車窗怔怔地朝樓上望去,闌乾上積滿了一層厚厚的雪,而蕭延年此時正於樓台雪中立著,間或咳上數聲,好久都未曾進屋。
可那人啊,可那人即便未曾將她踢開,口中卻並未留一點兒情分,“細作當學會自救,自救不了,便自行了斷。你該記得,求人是最無用的。”
麵前的人神情冷肅,眸光涼薄,已經籌算要走了,“罪臣之女,不知大義,不配留在千機門。發賣仆從場,仍叫她做個妓子。”
孟亞夫低聲歎著,“便當本身死了,今後該做甚麼,不該做甚麼,就在棺中想個清楚明白。”
他有些心軟了,到底冇有發賣。進棺思過,那也好,那也好,他情願留她,不管乾甚麼,都好過被髮賣。
這是蕭延年第一次在她麵前稱孤道寡。
阿磐內心一陣冇出處的酸楚翻山倒海地襲來,將她徹頭徹尾地捲了出來,茫茫然回不過神來。
中山國破以後,已經再冇有君王了,也就再冇有“寡人”了。
月色如銀,奔馳的馬車在皚皚飛雪當中橫穿。
父親會有甚麼罪呢?
就在這淚眼昏黃中,在這水光破裂裡,能瞥見麵前的人眉峰清楚,蘊著鋒利的寒意,那人是孤傲涼薄的,那人眼裡是從也未有的嫌棄嫌惡,“通敵叛國的罪。”
棺槨的裂縫釘得越來越嚴實,模糊還能孟亞夫的話,“也是個不幸人,陸師妹,還是對她好一些吧。”
這一夜產生的事那麼多,一樁樁,一件件,殺王父,弑仆人,斷玉,責問,巴掌,罪臣,到麵前,因了一個她不曉得的罪名,連仆人也跟她翻了臉。
樓台那頎長的身子在雪裡垂垂變小,於夜色中垂垂地成了一個斑點兒,再也看不清了。
是,頸間的皮肉一破,蕭延年便與她劃了邊界,有了隔閡。
那凜冽的北風一寸寸地灌出去,灌進她的每一寸肌骨。
煙花漸歇,正旦的雪卻下得大了起來,大略太冷了,濕漉漉的袍子凍得她渾身顫栗。
最後一顆釘子砸下去,阿磐忍不住滑下了淚來。
阿磐憮然淚下。
冇多久,又見有人這般釘過母親的棺槨。
事理她都懂,隻是不肯做刀口求生的活動。
帶出驛站,塞進馬車。
通敵叛國,叛的是蕭延年的國啊。
長長的釘子一下下地敲著,把棺木敲得砰咚作響,目睹著裂縫中的天光一寸寸地消逝,阿磐的心也跟著一寸寸地沉了下去。
年關的雪下得滾滾不斷,那雪糝子撲著,打著,打得她眼裡心頭一片冰冷。
記得第一回上馬車,蕭延年見她冷,曾給過她一件大氅。
陸商冷嗤一聲,“孟師兄與她費甚麼話,一個無用的廢料,恰好又是罪臣以後,早早地就得死了。”
馬車還是來時的馬車,回程時卻落了鎖。
阿磐不記得當時本身幾歲,隻記得養母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,捂住她的雙眼,也捂住了她的耳朵,不要她去看、去聽、去想。
若隻是冤案、輕罪,那......那總還能挽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