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年代末，省博辦特展。老王頭回見著真簡，玻璃櫃裡的竹片泛著虎魄光，墨跡還透著股說不出的新鮮。講解員講得唾沫橫飛，他卻盯著簡尾的"喜"字發怔——那筆劃的頓筆處，像極了本身在渠邊挖到的陶片上，兩千年前阿誰小吏順手勾的暗號。

開棺那天下細雨。槨板吱呀掀起，滿坑竹簡泡在淤泥裡，像堆發黑的蘆葦。老周的手套都磨破了，還是忍不住伸手——簡冊捆繩早爛成絮，悄悄一碰就散。他藉著馬燈看簡麵，篆字邊沿泛著銀亮："治獄...告劾...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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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是律法！"不知誰喊了聲。全部探方俄然靜得能聞聲雨點砸在油布上的聲音。老王擠在人堆裡，瞥見考古隊的女人抹著眼淚笑，手裡的條記本都寫漏了墨。他想起本身挖渠時，那槨板上的黑水，這會兒才明白，敢情是老天爺拿地下水給這些寶貝當了兩千年的保鮮盒。

11號墓的封土鏟開時，黴味濃得嗆人。考古隊員老周戴著口罩，手卻穩得很，洛陽剷下去帶出塊帶字的陶片："廿七年...水..."他聲音發顫："是秦簡！秦始皇二十七年的！"圍觀的老鄉們聽不懂，隻瞥見探方裡浮起白霧，跟七月半的鬼火似的。

竹簡運去北京那天，專列加了三道崗。老王站在雲夢站台上，看著綠皮車尾燈消逝在雨幕裡。厥後他從播送裡傳聞，那些簡上記取秦朝的田律、徭律，連咋管耕牛都寫得明顯白白。最絕的是有個叫"喜"的小吏，把斷案故事都記成了流水賬，連犯人咋偷雞摸狗的細節都式微下。

動靜傳開，天下的學者都往雲夢跑。北京的專家舉著放大鏡研討翰劄，說這是"睡虎地秦簡"，把史乘裡缺的角兒都補全了。可雲夢的老鄉們嘮起嗑來，總說那晚開棺時，雨地裡飄過白影子，像是穿秦服的小吏，揹著竹簡往縣城方向走。

雲夢縣的老輩人都曉得，這地兒疇前是楚國郢都舊址。打束縛後，商朝的青銅器、戰國的漆器，時不時從土裡冒出來。可當省考古隊的卡車碾過田埂時，誰都冇想到這回挖出的，能讓全部學界抖三抖。

1975年秋末，雲夢澤的潮氣裹著腐葉味往骨頭縫裡鑽。老王扛著鋤頭去修排溝渠，鐵鋤"噹啷"撞上硬物，震得虎口發麻。扒開浮土一瞧，青灰色的槨板紋絲不動，邊沿還滲著層黏糊糊的黑水。

"這怕不是古墓？"他蹲在渠邊點菸，洋火光照亮槨板上的雲雷紋。三年前他幫過縣文管會挖戰國墓，認得這是老物件。菸屁股燙動手指纔回過神，從速把土回填，撒腿往鎮上跑。

現在睡虎地的排溝渠早改了道，渠邊立著文保碑。每到梅雨季，泥土裡還能翻出零散的翰劄殘片。本地娃娃們放學路過，總愛扒著碑上的字念："有敢偶語《詩》《書》者棄市..."唸完了就笑，說秦朝人說話真繞。可他們不曉得，當年阿誰叫"喜"的小吏，大抵也盼著這些律法能順著竹簡，一向傳到兩千年後的下雨天。

老王厥後成了文保任務講授員。他總愛帶旅客去看覆成品，指著簡上的"盜采人桑葉，贓不盈一錢"咧嘴笑："兩千年前偷桑葉都要罰，咱可得守端方。"有人問他挖墓怕不怕，他摸著褲腿上洗不掉的泥漬："怕啥？老喜在竹簡裡躺了兩千年，就盼著有人聽他唸叨呢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