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先生明顯也見了這兩行筆跡。隻見他眼瞼微垂,似在深思,稍後從一旁拿過筆墨,提筆便是“荒誕!不知所謂!”幾個大字。
蘇玨輕歎,轉而望向先生那即便在那睡夢中還是舒展的眉頭,倒似被何物困住,不得安寧。
且不說一向戀慕有加的蒙將軍被寫成了這般模樣,但說這楚羿竟直接將文章寫在了本身的批評之下,的確豈有此理!
當時恰逢楚羿剛到村上,蘇玨替他說文解字,兩人時有交集。蘇玨因而心機一動,乾脆以奉送為由,將殘剩的“閒書”都轉送到了楚羿這裡,偶爾藉端來翻翻,聊解相思之苦。
蘇玨猶自擔憂著,不知如何是好,正這時,先生卻驀地展開雙眼,驚坐而起。
蘇玨自小便有豪傑情結,對那些交戰疆場,勇猛善戰的將軍的故事更是愛不釋手。
可一想又覺蹊蹺。
春秋戰國,百家爭鳴,儒家、道家、墨家、法家,哪家不是各執己見,相互爭辯?以是政見之事,實屬仁者見仁智者見智,若為此勃然大怒,倒顯得小家子了。
又說蒙恬愚不成赦,鼠目寸光。江山易手奸佞之輩,蒙恬坐擁三十萬雄師,竟然不反!竟任由趙高賜死公子扶蘇,後又以忠義為由他殺。坐以待斃,不辨忠奸,臨危而不能斷,一手斷送了大秦江山。
蘇玨視野落在那雙微種的手上,不由微微皺眉。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憂愁,想著此人傷了手,如何也不知包紮一下,便就這般睡下了?
是惡夢嗎?
封皮老舊,冊頁泛黃,這書……看來是有些年初了。不過翻開內頁卻冇有摺痕磨損,看得出是被人細心保管著的。
啪!!
這書裡寫得便是秦國大將蒙恬。他跟從始天子安定六國,立下赫赫軍功。後秦國一統天下,蒙恬將軍又率三十萬雄師北擊匈奴,光複失地,築萬裡長城,威震北方。
但見他鳳目圓睜,麵色慘白,彷彿瘋了似的竟生生用雙手滅火,連火燒袍袖亦是不顧……
先生悻悻望著麵前殘骸,薄唇輕抿,一言不發,跌坐於木椅當中。
唉,好笑本身竟當了真,對著全村男人臆想了一天,當真是要無地自容。
見他用心致誌於書籍,心無旁騖,心下又是一番考慮。
楚先生貧寒,直到室內暗淡不能視物,才燃起了油燈,坐於桌案前,籌辦明日課上所需之物。
蘇玨看得心驚。
原覺得先生無慾無求,現在看來倒是錯了。
蒙恬將軍悲歎“我何罪於天,無過而死乎”,遂吞藥自絕。
蘇玨讀書,喜幸虧書上勾畫留評,此書末端,便留有蘇玨當年一時感慨之言。
不知過了多久,蘇玨隻聞窸窸窣窣一陣,低頭去看,倒是先生從衣衿內取出件甚麼。
當年父親一門心秘密他埋頭苦讀,考取功名。但是課業古板有趣,他當時又年青,便總生出些貪玩的心機。常日裡趁著父親不重視,就會偷偷買些坊間戲文,彆史傳奇來讀。
便如萬尺修建,瞬息間歸於碎瓦,殘岩斷壁,暮氣沉沉。
實在想來……也冇甚麼大不了的,不過一篇文章罷了,又何必叫真?
智者有為,庸者自縛,心若無異,萬法一如。
又是一輪清冷好月,一如昨夜普通,隻是不知那白衣人是否還在那百大哥槐樹下……
回想起來,那日多數是李大人自說自唱,而先生重新到尾都是模棱兩可的態度。獨一句“心之所向”出自先生之口,恐怕也是就著對方話題而下,一時敷衍之辭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