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而未幾時,楚羿便見本來安穩鵠立的書格中,竟無端掉出一本薄書來,那書平置於空中,無風主動,翻了幾頁後,方又靜止下來。
隻是他回身在書架旁搜尋了一陣,亦未找到所欲之言。氣急下,乾脆翻出《孟子注》來,攤了《孟子題詞》給楚羿看。
眼看著那顆白子從黑棋要地乖乖退了出去,楚羿麵著含笑,單手執黑,安閒落下一子。
內心窩火,蘇玨狠狠瞪了楚羿一眼,隨即望向棋盤……又不得不灰頭土臉地去挪那白子。
蘇玨亦不管,隻是翻了疇前所學之書出來駁斥。
記得當年本身一筆一畫寫下尚兒名字,那少年一臉冷酷,似是不屑,誰知時隔多年,竟是樁樁件件記於心上,一時竟是感慨萬千。
楚羿怔怔看著,忍不住出聲輕喚。但等了好久,四周仍舊一絲動靜也無,無人應對。
隻可惜他日期夜盼,亦未比及孩兒出世。未有機遇教他讀書習字,更遑論甚麼孝悌忠信……
因而,蘇玨的頭落得更低了。
失利幾次後,終是顫顫巍巍提起筆來,蘇玨屏息凝神,對著麵前白紙,重重落下筆去。
——自反而縮,雖千萬人,吾往矣。
猶自對著麵前陳舊的書格,楚羿嘴唇動了動,倒是再未出聲。半晌,他攥了攥手心,垂眼冷靜蹲下身來,一本一本,清算起滿地狼籍。
先生臉上還是淡然如水,未見波瀾,但不知怎的,蘇玨卻感覺對方先前所言,皆意在為他寬解。
鄙視天子威儀,鄙視賢人之道,此子本身滿嘴正理邪說不提,卻說彆人好笑可悲?!
隻是,楚羿當日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,尚未束髮,本身把他當作鄰家少年普通對待,自認言行間並無不當之處。
蘇玨一驚,回過神來,再看麵前白子,真是條條路死,再難複生。
“……蘇玨?”
“你說若生得是男孩,便要他作謙謙君子。要教他讀書習字,教他孝悌忠信禮義廉恥,教他堂堂正正做人。記得那一陣,你便經常拿著《說文解字》,翻出一堆字來,問我哪個字寄意最好。”
蘇玨鬱結於心,實在有些惱了。隻覺本身這般不能言不能語,便是吃了大虧。隻能聽憑那廝滾滾不斷尚兒之事,一時打動,竟忽視了麵前戰局,乃至落敗。被人雲裡霧裡地混合了一番視聽,亦不能駁斥,真是好生憋屈!
嗬,此言一出,倒叫人想留也留不得了。
關於“揠苗滋長”一事,蘇玨私底下早已檢驗過了,不過本日被楚羿如此“委宛”地提及,心中卻不免心虛。
此書為東漢趙岐所注,其文內容不過是記敘孟子平生,並對其大加歌頌,稱其政見主張若為世人所用,則可得至承平亂世,直讚其為亞聖大才。
“尚兒前一陣課業大有轉機,不但能將每日所學熟記於心,乃至還將昔日落下的功課補上了大半,實在令人欣喜。隻是白日裡見他,整小我卻老是渾渾噩噩的。走起路來跌跌撞撞……便跟夜裡未得睡似的。”
當楚羿一夙起來,便於桌案旁見了這歪歪扭扭六個大字。
——豎子!不相與謀!
牆根下的野草已被他毒手苛虐了個七零八落,倒是難明心頭之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