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過了多久，雨中的腳步聲傳來，靴子踩去積水裡噗噠噗噠的聲響，更有他渾厚深沉的聲音問：“她在那裡？”

“瀾兒，你在想甚麼？”他細心地問，怕是見我一向顫栗，目光板滯不語，因而他話語裡儘是溫存。我一驚，怵然一抖，將頭深深埋去他懷中鎮靜道：“冇，瀾兒，怕……”

致深深沉的聲音道：“不急一時，讓他們跳去，告的，鬨的，都憑了他們去。待他們的戲唱足了，自有退場壓軸的好戲。”

“蜜斯，莫怕，莫怕。”冰綃忙來安撫我，同我抱去一處，但她的手臂也在顫抖。我心狂跳，暗夜裡顯得格外的可駭無依。

雨大，潲得廊子下青磚地濕漉漉一片，繡鞋踩上去，沾濕裙襬沉甸甸的飄飄晃晃，一如我現在的心境。

她笑了說：“不過，反是成全了你。看，我已叮嚀廚下熬了些薑湯，你送去求缺齋吧。”

我現在如被逼入絕地的一頭小鹿，惶恐無助間，卻決計要抖擻頎長矯捷的腿衝出險地。

為了送這碗薑湯去見致深，我決計腸打扮打扮一番，對了江心鏡經心刻畫了眉眼，淡施胭脂，成心穿了一襲廣袖薄紗的淡碧色銀絲勒邊的衫子，內襯了梅子紅織錦暗紋緊身，曳著一條揚州漢家女子的五幅湘水天青長裙，鬢角還斜插一朵綠菊，一起迤邐而行，風吹起裙衫飄飄如仙，淩波微步，一起帶了冰綃去致深的書房求缺齋送藥。

窗外的天空驀地亮如白天，又俄然墜入無底黑洞般的暗淡，張牙舞爪的黑影在窗紗上張牙舞爪，驚得我慘叫一聲堵住耳朵。

轉念一想，致深被六姨太現在拉走，對我定然有愧，若我現在步她後塵也去搶拉他來水心齋，隻會令他夾在此中膩煩。再者，若這山珍海味入口得太輕易，怕日久天長也是食之有趣了。

“致深！”我脫口撥出，挪解纜子，就見頂了一身濕漉漉的他已不及摘去雨笠脫去蓑衣便衝進屋來。我驚鴻般已從床上奔起，撲入他懷中，周身瑟瑟顫栗，牙關裡擠出幾個字：“致深，有鬼！”

我單獨對了菱花鏡，將方纔戴上的金飾一件件地重新卸下。每卸去一件金飾，心下便更冷了一分。

“瀾兒，你乾的功德！”五姨太慧巧輕拈紈扇邁步出去，才進門便板起個臉兒。她如此嚴厲，反是唬得我一驚。

我心下一沉，彷彿本來的經心籌辦都落了空，鬱鬱之情不免揮之不去。轉念一想，公然六姨太是比我聰明的。她曉得在周府該如何安身，曉得何為依托，更有勇氣不顧統統去爭搶。

“蜜斯，不如，冰綃去六姨太房裡將老爺請返來？”冰綃發起。

我偶然用膳，叮嚀冰綃撤去飯菜，一早就洗漱睡下。

我進退不得，就立在廊下，猜是內裡說話的人同致深乾係頗近，不然依著致深常日冷冰冰高高在上的做派，不會有人敢同他話語如此簡便。來福一眼看到我，敏捷地奔來講：“有外客在，都是大帥的幕僚和麾下大將。”

我忙斂住笑，是慧巧姐姐來了。

冰綃嚇得一陣毛骨悚然，卻含糊地點頭，轉出簾外便喊來尺素、焰綺好生服侍我，本身披衣衝了出去。軒門開啟聲，院中風雨裡冰綃的噴嚏聲，更有隋嬤嬤的聲音雜在此中責怪地問：“大女人，這黑燈瞎火的，是去那裡呀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