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驚,低頭考慮,皇上如何趕來此處巴巴地詰問我此事?那日在老佛爺鑾駕前,我都不敢明言,他何必苦苦膠葛?
忽而身後一個冷冷沉沉的聲音歎道:“周大人好興趣。”
雨飄飄灑灑而下反是更密,車在郊野門路上顛沛一陣子,竟然到了一處官兵扼守森嚴的地點。慧巧跳下車拿出太後所賜的腰牌去談判,我們才匆然下車,美人“呀”的一聲讚歎,神采驟變。拉過我低聲嚴峻地奉告此地為皇家陵寢,自山下就須得百官上馬,步行上山。我這纔看清,那立在道旁整齊的不是冬末尚未抽芽的樹,而是一名名保衛陵寢的士卒。
一陣涕不成聲,皇上手掌掩麵悲慼不已。貞妃的話我一個局外人聽來都如此動容,更何況同她心心相印的皇上。遠處鬆濤哭泣,他抬頭望天,淚水變那樣落下。漫天淒風苦雨,似為貞妃垂淚。
我沉吟半晌,心想現在人已死,我若將貞妃的話埋在心底,不讓皇上得知,豈不是負了貞妃?但如果說與皇上,這生離死彆之痛包含句句血淚,追思舊事,不免撕心裂肺之痛。
山下一涼亭,古鬆為伴,麵對蒼山。
隻這一句話,我目睹麵前的皇上驚詫原地,淚水倏然落下,如道旁的石翁仲普通聳然不動,暗自飲泣。我停言不語,他卻擺手錶示我持續。
我心頭一冷,致深來了皇陵做甚麼?還單單選在百官為他送行的日子,本已倨傲失禮,他就不怕此時又同宮中生出甚麼嫌隙嗎?
我們遠遠地立在鬆林下望他,美人正欲提了裙襬上前,去被慧巧一把拉住衣袖悄悄點頭。慧巧對我悄聲解釋:“讓爺痛快地哭一場吧。先皇十九歲,俄然害天花暴病身亡。先皇過世時,皇後身懷有孕,或是憂思過分,冇幾個月的工夫,母子……都跟隨先皇去了。先皇後是先皇的表姐,自幼在宮裡長大,也算同先皇青梅竹馬,同我們爺自幼熟悉的……”
山脈間連綿飄蕩的是致深哀思的哭聲,那聲音苦楚,我從未見剛烈如鐵石的他如此失態的痛哭,更不知此中積聚了多少安葬的感情?他同先皇一起長大,這豪情中除了君臣之誼,隻怕更多了手足之情。
說罷回身而去。我豈敢妄動,那日在宮中,他戒酒撒瘋調戲我,現在在皇家陵寢,又要帶我去那裡?
皇上唇角勾起嘲笑,對美人輕聲說:“守在這裡,不準轟動他,這是聖旨!”
“臣妾不敢攀附,”我抿抿唇,艱钜道:“貞主子那日來臣妾宮裡,是要臣妾勸說周大人,識時務為豪傑,她說……”
他沉吸一口氣,高低打量我,冷酷的目光中有幾分難測的深意。
“大哥哥為甚麼本日來皇陵?”美人奇特地問,也頗是不解。慧巧身子俄然一沉,笑容滿麵說:“我倒也健忘了,今兒是仲春初十,先皇後的忌辰。往年即便是在興州,爺也會齋戒一日,去登高祭拜的。”
“瀾兒!”一聲喝止,我驀地轉頭,致深?他正疾步趕來,也未打傘,肩頭朝服一片水漬濕痕。
我怯怯地抬眼窺他,正深思如何報告,暗中測度他的來意,他卻柔了些身材降落的話音帶了些許子磁音,頗是動聽:“太後收你為義女郡主,朕也該呼你一聲禦妹了。”
我這才心下一驚,心下裡也覺慧巧擔憂得有理。致深在朝廷同新皇政見相左,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。他在先帝靈前這麼一哭,不是暗喻當今的皇上是那扶不起的劉阿鬥嗎?內心一陣擔憂,致深呀,但是過於率性張狂。我欲上前,但心中未免對慧巧防備幾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