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工人搬出年糕湯來時,愛姑不由得越加侷促不安起來了,連本身也不明白為甚麼。“莫非和知縣大老爺換帖,就不說人話麼?”她想。“知書識理的人是講公道話的。我要細細地對七大人說一說,從十五歲嫁疇昔做媳婦的時候起……。”
七大人睜起細眼,看著莊木三,點點頭。
立即出去一個藍袍子黑背心的男人,對七大人站定,垂手挺腰,像一根木棍。
“那些事是七大人都曉得的。”慰老爺仰起臉來講。“愛姑,你如果不轉頭,冇有甚麼便宜的。你就老是這模樣。你看你的爹多少明白;你和你的弟兄都不像他。打官司打到府裡,莫非官府就不會問問七大人麼?當時候是,‘公事公辦’,那是,……你的確……。”
客堂裡有很多東西,她不及細看;另有很多客。隻見紅青緞子馬掛發閃。在這些中間第一眼就瞥見一小我,這必然是七大人了。固然也是團頭團腦,卻比慰老爺們魁偉很多;大的圓臉上長著兩條細眼和烏黑的細髯毛;頭頂是禿的,但是那腦袋和臉都很紅潤,油光光地發亮。愛姑很感覺希奇。但也立即本身解釋明白了:那必然是擦著豬油的。
“這就是‘屁塞’〔6〕,就是前人大殮的時候塞在屁股眼裡的。”七大人正拿著一條爛石似的東西,說著,又在本身的鼻子旁擦了兩擦,接著道,“可惜是‘新坑’。倒也能夠買得,至遲是漢。你看,這一點是‘水銀浸’……。”
“不上城,”木公私有些頹唐似的,但因為紫糖色臉上原有很多皺紋,以是倒也看不出甚麼大竄改,“就是到龐莊去走一遭。”
愛姑見她爹便伸手到肚兜裡去掏東西;木棍似的那男人也出去了,將小烏龜模樣的一個烏黑的扁的小東西〔10〕遞給七大人。愛姑怕事情有變故,趕緊去看莊木三,見他已經在茶幾上翻開一個藍布包裹,取出洋錢來。
“對對。”1木三點頭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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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要撇掉我,是不可的。七大人也好,八大人也好。我總要鬨得他們家敗人亡!慰老爺不是勸過我四回麼?連爹也看得賠貼的錢有點頭昏眼熱了……。”
“但是我傳聞客歲年底施家送給慰老爺一桌酒菜哩,八公公。”蟹殼臉道。
“阿誰‘娘濫十十萬人生’的叫你‘逃生子’?”愛姑迴轉臉去大聲說,便又向著七大人道,“我另有話要當大眾麵前說說哩。他那邊有好聲好氣嗬,開口‘賤胎’,杜口‘娘殺’。自從結識了那婊子,連我的祖宗都入起來了。七大人,你給我攻訐攻訐,這……。”
“七大人?”八三的眼睛睜大了。“他白叟家也出來發言了麼?……那是……。實在呢,客歲我們將他們的灶都拆掉了,〔2〕總算已經出了一口惡氣。何況愛姑回到那邊去,實在呢,也冇有甚麼味兒……。”他因而順下眼睛去。
她不懂後一段話;偶然,並且也不敢去研討甚麼“水銀浸”,便偷空向四週一看望,隻見她前麵,緊挨著門旁的牆壁,正站著“老牲口”和“小牲口”。固然隻一瞥,但較之半年前偶爾瞥見的時候,清楚都見得衰老了。
她打了一個寒噤,趕緊開口,因為她瞥見七大人俄然兩眼向上一翻。圓臉一仰,頎長鬍子圍著的嘴裡同時收回一種高大搖擺的聲音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