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具四德:初生蕊為元,著花為亨,結實為利,成熟為貞。
霜禽欲下先偷眼,粉蝶如知合銷魂。
是誰在吹《梅花三弄》,驚破了春情?
因而,便有人猜想,林逋在青年時就挑選歸隱的真正啟事。或許,在他的另一首看似是“閒情一賦”的小詞中,模糊透露過他的心聲:
暮年間,林逋泛舟五湖,周遊江淮之間,中年後隱居杭州西湖,結廬於孤山,而是餘年足不及都會,並不仕不娶,布衣畢生。在孤山上,他廣植梅樹,畜養仙鶴,視梅為妻。視鶴為子。林逋亦常棹舟出遊,來往於湖間諸寺,與高僧詩友談經唱和。如有客至,孺子放鶴而飛。林逋則見鶴而歸。
關於林逋,有一個“梅妻鶴子”的傳說。
龔自珍在他的《病梅館記》中寫:梅以曲為美,直則無姿;以欹為美,正則無景;以疏為美,密則無態。
我隻是荊釵布裙,任憑在梅樹下臥老了光陰,仍然等不到梅花仙子來遞個枕頭。亦不會有林逋的鶴鳴,喚他棹舟而歸;不會有三弄笛聲,驚破梅心我意;不會有一點花瓣,吻上額來。
忽地想到,張岱描畫女子的那句:孤意在眉,密意在睫,解意在煙視媚行。
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傍晚。
又歎這珍奇之處,字、詩、人,都是一樣的幽獨,一樣的疏影橫斜。
林逋的梅,是開在山園裡的。因而便闊彆了塵囂,開得更加的清淺,更加的銷魂,更加的如禪如道……開得遁了世。
愈是可貴,愈是難寫。寫這篇梅,我真是一陣心虛。
人說此一回,乃是曹公埋下的伏筆,表示最後唯寶琴運氣獨好。那大觀園裡的人間,全落了個茫茫大地真潔淨。
像它們的仆人。
仇十洲筆下的仕女,皆是神采飛動,精麗清逸,真是豔啊。
小風疏雨蕭蕭地,又催下、千行淚。吹簫人去玉樓空,腸斷與誰同倚?一枝折得,人間天上,冇小我堪寄。
林逋身後,宋室南渡,杭州便成了京畿之地。朝廷命令,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廟,山上原有宅田皆完整遷出。卻獨留林逋宅兆。後代猜想,或因林逋之名,或因觸及風水,但這一點。已經無從窮究。
好似有此一句,這千百年間裡寫梅的句子,皆可忽視不計。
《長相思》,相思長。他亦應有過一段離情絕戀的吧。乃至讓他誓誌不娶,悲觀宦途,用青山梅林間的雲水禪心,挑選與塵凡,與宦途,與愛情的刻骨疏離,冰清傲雪。
山川,便是他的繁華,他的絕色,他的清風明月不須買。
刪繁就簡,疏則闊,如留白之境,如梅之暗香在無尋處。可遇不成求。
我最愛的,是此中那一句――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傍晚。
隻餘寥落,隻餘孤寂,隻餘疏離。
這是北宋隱士林逋的《山園小梅》。
畫卷中。林逋坐在梅樹下,頭頂的梅,傲雪而開,姿勢極盛。樹枝清臒而遒勁,梅花吐蕊,那是來自梅樹骨頭裡的香。再看那林逋,一襲白衣薄弱,側臥花香,握卷在手,手指骨節線條清雋。他與鶴對視,麵露暖和之意,甚是孤清,亦甚是滿足。那鶴,極其空靈,一雙瘦足,支在粼粼水泊裡,臨風照影,風韻清奇。回望仆人,眼神戀戀,頎長如絲……
不由在樹下發了一個年代遠長的呆。
這個故事亦是浪漫得有些幽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