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情此境,折得一枝寄。亦無賞梅人。她與他,曾在梅樹下,共金尊,飲綠蟻,玉瘦香濃。憑欄翠簾低卷,沉浸明月小巧地。而現在,已經是人間天上不相逢。再也不能瑞腦金獸薰被暖,不能同倚玉樓共吹簫。風雨蕭蕭,笑我簌淚千行。隻餘明月照藤床,夜夜涼如水。
眾芳搖落獨暄妍,占儘風情向小園。
藤床紙帳朝眠起,說不儘、無佳思。沈捲菸斷玉爐寒,伴我情懷如水。笛聲三弄,梅心驚破,多少春情義。
又歎這珍奇之處,字、詩、人,都是一樣的幽獨,一樣的疏影橫斜。
小風疏雨蕭蕭地,又催下、千行淚。吹簫人去玉樓空,腸斷與誰同倚?一枝折得,人間天上,冇小我堪寄。
梅花,那就讓我在這世俗的人間裡,眺望著你,猜想著你吧。
是誰在吹《梅花三弄》,驚破了春情?
林逋的梅,是開在山園裡的。因而便闊彆了塵囂,開得更加的清淺,更加的銷魂,更加的如禪如道……開得遁了世。
因而,便有人猜想,林逋在青年時就挑選歸隱的真正啟事。或許,在他的另一首看似是“閒情一賦”的小詞中,模糊透露過他的心聲:
是時,李清照麵前的梅花,彷彿成了烘托她孤單如玉的意象。那一把悵悵的瘦骨。始終冰雪縈懷,在離離疏枝上,綻放著,淒然著……
林逋不但善詩,還工行草。他的書法,瘦挺清勁又輕巧若飛,像他的詩作,孤峭浹澹,極具風節。黃庭堅稱之為“高勝絕人”,觀其字,有不藥而癒,不食而飽之服從。我在網上尋得一張,隔屏而看,仍然有森遠絢麗的甘冽之意入心,如飛泉盤曲破壁,鋒芒亦和緩,亦淩厲,隔著氛圍與目光,和順地劈翠穿雲,紙上生香。
山川,便是他的繁華,他的絕色,他的清風明月不須買。
關於林逋,有一個“梅妻鶴子”的傳說。
像它們的仆人。
到了清朝,顧貞觀給納蘭容若寄信,寫到江南梅,落筆便是:一片冷香唯有夢,非常清臒更無詩。
龔自珍在他的《病梅館記》中寫:梅以曲為美,直則無姿;以欹為美,正則無景;以疏為美,密則無態。
畫卷中。林逋坐在梅樹下,頭頂的梅,傲雪而開,姿勢極盛。樹枝清臒而遒勁,梅花吐蕊,那是來自梅樹骨頭裡的香。再看那林逋,一襲白衣薄弱,側臥花香,握卷在手,手指骨節線條清雋。他與鶴對視,麵露暖和之意,甚是孤清,亦甚是滿足。那鶴,極其空靈,一雙瘦足,支在粼粼水泊裡,臨風照影,風韻清奇。回望仆人,眼神戀戀,頎長如絲……
我隻是荊釵布裙,任憑在梅樹下臥老了光陰,仍然等不到梅花仙子來遞個枕頭。亦不會有林逋的鶴鳴,喚他棹舟而歸;不會有三弄笛聲,驚破梅心我意;不會有一點花瓣,吻上額來。
好似有此一句,這千百年間裡寫梅的句子,皆可忽視不計。
仇十洲筆下的仕女,皆是神采飛動,精麗清逸,真是豔啊。
茫茫山間,無雪可踏。坐在青石上,聞著花香,看橘子洲橫臥瀟湘,民居裡生起藍柴煙,心是欣然的,亦是疏闊的。
這個故事亦是浪漫得有些幽清。
傳聞與林逋寫詩唱和的嫻雅之士中。就有範仲淹、梅堯臣,以及當朝丞相王隨、杭州郡守薛映等人。王隨與薛映更是恭敬林逋為人,又極愛其詩作,經常去往孤山與之詩詞相酬,清談整天,並出俸銀,為之修建山宅。但林逋作詩從不儲存,皆隨就隨棄。有人問他,“何不記錄下來以示後代呢?”他卻說,“我安於林壑之間。且不欲以詩圖其名,更何況是後代之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