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從鄴南軍區調到總長身邊不過月餘,日日看著總長大人顧問這株打了苞的茶花,傳聞已經服侍了兩年多了,貴賤他不懂,但這兩日開出花來,是真都雅。
那婢女低頭退了出去,戰捷把花擺在靠窗的條案上放穩,正打量廳堂中的陳列,俄然隔窗落下來一縷風鈴般的清越笑聲,接著便聞聲一個女子故作嗔意的笑語:“虞紹楨,你就等著你爸爸返來揍你吧!”
他聽了,也真就不要了。
那女子目送著跑走的小人兒,轉過臉對戰捷客氣地笑道:“有甚麼事嗎?”
戰捷低頭看著隻感覺好笑,她教哄這孩子的語氣神態毫無威脅,帶著點兒負氣的味道跟這小人兒打籌議,亦嗔亦喜間泄漏出一份篤定的和順愛嬌,廣大的流蘇披肩下暴露湖綠的裙裾,白秘聞黑波點的洋裝襯衫上有錯落的荷葉邊,長髮用髮夾鬆鬆挽在腦後,暴露耳際一枚水滴形的鑽石墜子,光芒晶亮,閒適中透著華麗。戰捷一邊打量一邊推斷,這小男孩姓虞,應當就是虞校長的小公子了;這女孩子雖看不出是這小男孩的甚麼人,也該是虞家的親眷,看模樣恐怕是管束不了這個年紀的孩子。誰知,那小男孩瞪大眼睛看了她半晌,倒是拖長聲音誠懇地“哦”了一聲,立即穿過花廳跑了出去。
顧婉凝卻低了眉睫:“我曉得這幾年……很多事,你都很難。”
前頭的司機忙道:“是……皬山這條路是新修的,我來得少,路不熟,您冇事兒吧?”
顧婉凝忍了笑意,打量著案前的茶花,溫言問道:“你們總長另有彆的事嗎?”
山路轉彎急,戰捷身子一晃,趕快籠住身邊一株兩尺多高的盆花,衝口便道:
顧婉凝撫了撫那瑩潤規整的潔白花瓣,淺笑著問道:“這花養起來要留意甚麼,你們總長說了嗎?”
戰捷聽著無趣,又不敢出聲,隻感覺錶針走得格外遲緩,好輕易比及下課鈴響,他才精力一振。一群七八歲的小孩子跟著一個頭髮上紮動手帕的教員魚貫而出,倒也不甚喧華,這些孩子都是軍中遺屬,從小見多了戎裝甲士,對他們也見怪不怪,倒是有眼尖的孩子瞥見霍仲祺,不免嘰喳了幾聲:
“你這車如何開的?說了冇有,要謹慎。”
巷子裡彷彿日日都有等著謁見父親的人。兩江後輩,哪個不曉得虞家?巷口的青石板橋,流水悠悠,橋頭總有個賣花的老嫗,絲線串起的梔子、茉莉,帶著嬌翠的葉,灑了水,又苦澀又清爽……當時他方纔記事吧?抓起來就往嘴裡送,抱他的是誰?是龔揆則?從速扯開那花,他猶要去搶,他笑嗬嗬地把他舉高:“我們四少將來是要騎大馬做將軍的!這些花兒朵兒的,我們可不要!”
戰捷跟著個婢女穿過兩進天井,又沿著淺溪走了段迴廊,溪岸上生了大叢的迎春,眼下合法怒放之時,嬌黃的花瀑千絲萬縷直落水中,最清爽的色彩亦叫人有奪目之感。婢女將他引到一處花廳,門楣匾額上鐫著“明瑟山館”四個字,戰捷品咂著兩旁的楹聯悄悄點頭:這裡也確是水木明瑟。
“誰呀?”
等小孩子們走過,霍仲祺才進了院子,顧婉凝從課堂裡姍姍而出,見了他,似也不覺對勁外,隻點頭一笑,待陪她來的侍從向霍仲祺行了禮,才問:“你這麼閒?”
“……改組國防部的事,我跟四哥之前籌議過一些。”霍仲祺一邊說,一邊信手把玩著近旁碧玉新妝的柳條,“眼下有很多事要問他,偏這個時候他避出國去。”